小佳一直在部门工作,对地方事情并不熟悉,问道:“益杨县的企业都转制了吗?”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侯卫东把苹果削好,递到小佳面前,道:“当年省里建国营企业的时候,将大中型企业主要布点于地区以上的城市,益杨是县城,以县属企业为主,前几年体制改革的时候全部卖掉了,外地有个陈卖光,益杨有个祝卖光,现在看起来,当年决策还是正确的,现在益杨一身轻松,发展起来容易得多。”   小佳在这方面没有发言权,她深知父母对厂里的感情,就道:“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能帮就帮一帮,我是在工厂长大的,对厂里也有感情,看到往日火红的工厂奄奄一息,心里难受,你没有在工厂生活过,没有这种感受。”   “以后我留心爸妈的厂,只是人微言轻,又没有具体管事,更关键的是不知道朱言兵的底牌,他到底想要什么,今天没有说出来。”   小佳吃着苹果,今天这顿晚饭,让她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她道:“我读高中时,朱言兵三十出头,当了副厂长,青春年少、神采飞扬,在大礼堂讲话是掷地有声,几乎是所有女工的偶像,都叫他沙州费翔。”当年在少女时代,她对朱言兵印象很深,或者说,朱言兵也是她的青春偶象,今天见到他,少女时代的梦便砰地碎了。   侯卫东笑道:“原来朱言兵是你少女时代的偶像,他现在还是气宇轩扬。”那个少女不怀春,这一点侯卫东很明白,他自然不会吃干醋。   小佳很感慨地道:“感觉不一样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厂子要跨了,他的自信心没有人,人虽然长得还帅,普通话也好,但是总觉得内在的底气没有了,少了精气神,人就失去了神采。”   两人坐在客厅里絮絮地说着闲话,吃着水果,这日子,温馨而又甜蜜。   可恶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侯卫东有时恨不得将这部手机扔掉,他的秘书身份又让他二十四小时都要开机,他一边去接手机,一边对小佳道:“到市委办疏忽了一件事情,我应该换新手机号,现在这个号码已经被各位领导记住了,省委办公厅也用的这个号码,否则早就换了。”   “侯老师,我是铁瑞青,我和爸爸一起,在你楼下。”   侯卫东猛然间还有些懵,不过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道:“你们在楼下吗,等一会,我马上下来接你们。”   “以前上青林小学的校长,你再拿点水果。”上青林的那段日子,虽然经历之时感觉很有些苦痛,但是回忆起来却自动过滤掉当时的不快,记忆选择留住了美好的东西。   铁柄生和铁瑞青夫女俩站在了新月楼门口,铁柄生是上青林小学校长,在上青林之时,站在小学校门口,很有知识分子的感觉,此时他虽然穿着还算合体的西服,却与新月楼四周的环境不甚和谐,让人一看就是知道是来自县城。   身边的铁瑞青,婷婷玉立,在灯光下格外青春。   青春,侯卫东九三年大学毕业之时二十三岁,九九年,他还有三个月就要满二十九岁,从理论上说,还属于年轻人,可是他从上青林工作组一路拼到了沙州市委办,天天混迹于官员和商人之中,而这两类人恰恰是心机最深沉的两类。   因此,侯卫东在耳濡目染之中,愈发地深沉起来,此时见到眼前的青春女孩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居然也有些老了。   铁柄生和铁瑞青并排坐在了客厅沙发上,铁瑞青很好奇地看着略腼着肚子的小佳,道:“小佳阿姨,你别忙了,我来削苹果。”小佳呵呵笑了两声,道:“别叫我阿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一声姐就行了。”   铁柄生头发略有些花白,腰板立得很直,道:“这些年,上青林发展得很快,铁肩山水泥厂、几个石厂和煤厂,效益都不错,上青林村民都富裕起来了。”说到这里,他总结了一句:“上青林发展起来,离不开侯镇长的功劳。”   侯卫东见铁柄生一本正经说这话,连忙摆手道:“铁校长,别这么说,能修好上青林公路,是全体上青林村民共同努力的结果。”这是侯卫东的心里话,公路修好的最初一、两年,他还认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这几年,见得多了,回头想想当年的事情,如果没有七千上青林村民支持,免费调土地,出义务工,这条路根本是修不起来。   当然,侯卫东的领头羊作用也不容忽视,但是说到底,还是上青林村民有了修路的强烈意愿,他只是在合适的时候做了合适的事情,如果没有他,这路迟早还是要修好,只不过要晚一些时候。   侯卫东转换了话题,问铁瑞青,道:“你大学毕业了吧,是工作还是继续深造?”铁瑞青一直乖巧地听着父亲与侯卫东谈话,听到侯卫东问话,道:“我已经工作了,在岭西人民银行。”   “这是好单位,工作安定以后,把爸妈接到省城里,上青林虽然好,还是太偏僻了,不方便。”侯卫东所指是指到医院不方便,他说的很技巧。   铁瑞青点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聊了一会,铁柄生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包,郑重道:“这是还给侯镇长的钱,当初如果不是你借钱给我们,瑞青妈也治不好,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   “我不缺钱,不用急着还。”   “瑞青工作了,家里负担就小了,这几年上青林企业多了,我家的商店生意比以前好多了。”铁柄生将钱放在桌上,道:“侯镇长,这钱我借了好几年,我得给利息,本息全在这里,你点一点。”   侯卫东没有想到铁柄生还要主动给利息,急忙道:“这是治病的钱,谁还会要利息,你们最需要钱,这利息就免了。”   铁柄生给铁瑞青使了一个眼色,父女俩心有灵犀地站了起来,铁瑞青道:“侯老师,你就收着,你给的不仅仅是钱,而是我妈的生命,算点利息,我爸心里会好受一些。”   此时铁柄生已经到了门外,侯卫东只得作罢,他跟了出去,道:“铁校长,你们住在哪里,我开车送你们。”   送走了铁柄生和铁瑞青,回到房间,小佳开玩笑道:“上青林小学校的那间门店,我还有些印象,几年时间不见,铁瑞青长得很漂亮,气质又好,真是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侯卫东道:“铁家原本是上海人,与地道的益杨人还是有差别,上青林小学虽然教室不行,却是绿树成荫,比其他小学档次要高得多,这是意识问题。”   他看着桌上的手机,道:“现在九点半了,若再有人打电话过来,多半就是麻烦事情了。”   话音未落,桌上手机一边震动,一边欢快地唱了起来,侯卫东无可奈何地道:“当秘书失去人身自由,连手机都不敢关。”   “侯哥,我是茂东烟厂的小周,真是急死人了。”   侯卫东听到小周口气很焦急,道:“别急,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今天我随着郑总和几位技术人员到了沙州,晚上同南部新区高健主任见了面,喝了不少酒,晚上我们郑总和一个技术人员在沙州宾馆按摩中心被派出所抓进去。”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郑总被抓了?”小周着急地道:“我们另一个技术员正好出来接电话,躲了过去,你看怎么办?”侯卫东安慰道:“你别着急,我来处理这件事情。”   挂断了手机,他原本想给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杜正东打电话,转念一想,还是先给洪昂打了过去。洪昂也是吃了一惊,道:“乱弹琴,公安怎么随便到沙州宾馆去抓人,这是在影响沙州的发展环境。”   茂东烟厂是沙州市委市政府全力以赴争取的对象,出了这样的事情,洪昂知道其中的严重性,他给杜正东打了电话。   杜正东喝了些酒,刚与老婆吵了架,心中火气正旺,听到了这事,给分管治安的粟副局长打了电话,道:“老粟,怎么搞的,居然到沙州宾馆去把茂东烟厂的老总抓了,是不是不想戴帽子了。”他提高声音道:“你不想戴,我还要戴。”   粟副局长小心翼翼地道:“是哪个派出所抓的?”杜正东火又往上涌,道:“你问我,我问谁,赶紧去查,给你半个时间,把人放出来,亲自带人去陪礼道歉。”   粟副局长平时与杜正东关系挺好,被训得有些火起,道:“派出所如果是依法行事,就没有必要给嫖客道歉,道歉,那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   杜正东道:“你是沙州市公安局副局长,不是小县城的民警,怎么这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茂东烟厂是周老板亲自引进的,是九九年沙州重大工程,如果因为这事搞砸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第396章 发展环境(中)   过了一会,侯卫东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却是城东派出所所长罗金浩的电话。   罗金浩大倒苦水:“师弟,今天倒了八辈子霉,我手下的人接到举报,跑到了沙州宾馆按摩中心去扫黄,结果将茂东烟厂的老总抓了,杜局长火冒三丈,这一次搞不好我要被处理。”   这些事就是城关派出所的职责,接到了罗金浩电话,侯卫东并不是很惊奇,道:“从理论上来说,你是正确行使人民警察的职责,可是从现实来看,昌全书记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些客人请来,若因为此事让茂东烟厂转移了投资方向,沙州损失巨大,你确实要拿话来说。”   “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这事我完全不知道,是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楞头青带人干的。妈的,我非要修理他不可。”罗金浩咬牙切齿又道:“师弟,我和方局长关系不错,如果还是他当局长,我应该没有大事,可惜他去当检察长。杜局长是新来的局长,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找机会帮我美言几句。”   城关派出所所长的职务虽然不高,却是典型的实权派,罗金浩初任所长,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被免职,则是天大的冤枉。   侯卫东不敢贸然答应,道:“这事我尽力而为,关键是要看周书记的态度,你也主动找杜局长说一说。”   第二天一大早,周昌全就接到洪昂电话,挂了电话,周昌全两条浓眉狠狠地抖了抖。下楼以后,见到侯卫东,便道吩咐道:“让杜正东到我办公室来。”   侯卫东立刻用手机给杜正东打了电话,他知道周昌全肯定已经知道此事,便主动地道:“周书记,我向你报告一件事情。”   “说吧。”   “昨天我接到了茂东总裁办小周的电话,说是郑总在按摩中心被公安带走了,她是陪同郑总到了沙州,由于只认识我,最先给我打了电话,当时已经有九点半了,怕影响您休息,就先给秘书长进行了汇报。”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以后遇上这事,再晚也要给我打电话。”他又道:“还好秘书长头脑清醒,处理得及时,没有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侯卫东想起了罗金浩所托之事,试探着道:“这事还不太好办,虽然说派出所闯了祸,可是他们是按照治安管理条例在执行公务,而且茂东烟厂的人确实有嫖娼行为,如果真要处分了当事人,他们如果不服,倒还是麻烦事。”   周昌全批评道:“小侯,这事不能死搬教条,邓公说过,发展才是硬道理,只要沙州发展起来,人民生活才会好过,社会才能进步。而沙州要进步,必须要吸引外地资本、技术和管理团队,这是一个地区发展的必由之路,所以,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发生,沙州必须要有最宽松的发展环境。”   两人前脚进屋,杜正龙后脚就跟了过来,他进门就对向周昌全检讨,道:“周书记,昨晚我把事情处理了,粟副局长亲自给郑总陪礼道歉。”周昌全慢悠悠地道:“老杜,你是新任公安局长,更是市委常委,对沙州情况也不陌生,即要抓好部门工作,更要有全市一盘棋的思想。”   这话很轻柔,杜正东却不是滋味,他道:“回去以后,我一定严肃处理此事,保证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相应责任人停职检查。”   侯卫东正在给两位领导泡茶,听到杜正东的汇报,心里格了一下,暗道:“杜正龙这是丢车保卒,罗金浩这回惨了,刚当上所长,就要被处理。”   周昌全却意外地道:“处理人不是目的,派出所同志是依法行政,本身并没有错误,我们生硬地处理他们,说不定会引起后遗症。”他停了停,强调道:“但是不处理也不行。”   杜正龙听得很明白,道:“我的想法是也不给民警处分,就把当事人调到乡镇派出所去。”   周昌全挥了挥手,道:“这是你的事情,我不管,我要管的是沙州的发展环境,如何让客商们到沙州住得下,留得住,就需要有宽松的环境,诸如大小招待所、沙州宾馆、正在建设的红沙宾馆,这些地方是接待外商的重要场所,公安部门不能随便进去检查,确实要进去检查,必须要由分管副局长同意。”   “我回去就安排此事。”   “这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更不能见诸新闻媒体,属于内部掌控的东西,我这里只说了一个大概,优化发展环境是一个大题目,你回去组织政法委员会成员进行研究,拿一个东西出来,到常委会讨论。”   等杜正龙离开,周昌全把侯卫东叫了过去,道:“你和总裁办小周是熟人,这事由你去当和事佬,晚上和秘书长一起,请老郑吃饭。”   晚上,老郑倒是客气,他心里明白,侯卫东和洪昂其实就是代表着周昌全,毕竟周昌全是市委书记,有些事是不能或是不必由他出面的。另一位被抓进派出所的技术员有错在身,吃饭之时就如霜打过的茄子,话不多,低头吃菜,闷声喝酒。   反而是一位没有参加嫖娼活动的态度生硬,说话也是夹枪带棒,当秘书长洪昂敬酒的时候,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酒我最多喝三杯,免得喝醉了酒,被警察带到了派出所。”   他是技术员,大学毕业就分到了茂东烟厂,一直在工厂工作从事技术工作,与社会接触不多,加上工资待遇好,就有些傲气,说话不知深浅。   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又是沙州市委常委,堂堂的副厅级干部,被这位技术员瑛得挺难堪,暗道:“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面上表情仍然笑呵呵的,道:“来、来,喝一杯,段工,这是偶然事件,我们已经严肃处理了。”在一旁陪坐的南部新区主任高健与这几位技术人员很熟悉,道:“小段,秘书长的酒,你得喝,别在这里啰嗦。”   小段这才与洪昂碰了一杯。   侯卫东素来对洪昂很尊敬,冷眼看到这一幕,心里颇不舒服,就寻思着整一整小段技术员,酒过三巡,气氛热闹了起来。   小段已经有些醉意,对小周笑道:“周助理,你们总裁办美女如云,能不能牵线搭桥,帮我介绍一个朋友。”这本来是很正常的话,谁知下一句话却得罪了在场的大部人,他带着酒意道:“我不嫖不赌,洁身自好,条件还是不错的,周助理一定要给我介绍一个。”   侯卫东见老郑脸色微笑,暗道:“小段情商太低,说话就得罪人。”他正好坐在小周身旁,就笑道:“牵线搭桥是人间美事,小周肯定愿意,不过得有条件。”   小段顺着话头道:“什么条件?”侯卫东道:“小周先生是我的兄弟,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就算是小周的娘家人,作为娘家人,郑重提出要求,我们两人碰一杯,否则段工就没有诚意。”   这一次嫖娼事情,小周得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侯卫东,结果很顺利地解决了此事,她对侯卫东很有几分感激,而对小段有些失礼的言行却有三分不满,有些事有些话,只能心里明白,是不能说出来的,她微笑道:“喝怀酒算什么,我们茂东烟厂都是男子汉,没有孬种。”   侯卫东取过五粮液,顺手取了两个倒茶用的小茶碗,估计能装二两白酒,道:“段工,我们一见如故,干了这杯酒。”   小段时间就鼓了出来,他原本以为喝那种二、三钱的小酒杯,未曾想到是这种野蛮喝法,不敢应战。   老郑深恨小段刚才说的话,摆起老总架子,道:“小段,我们茂烟人什么时候下过软蛋,既然刚才答应了侯主任,就不能反悔。”   满桌人都在帮着起哄,侯卫东酒量甚好,二两酒是小意思,他豪爽地举起酒杯,道:“我先干为敬。”   小段被逼上了梁山,喝完这杯酒以后,还得意地扬了扬,道:“看,我也干了。”   酒席散后,洪昂握着老郑的手,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拐角处,道:“这事实在对不起,昌全书记很重视,一大早就将公安局的头头弄到办公室训话,杜局长是新任局长,不太熟悉情况。”   老郑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嘴巴却很硬,道:“按摩是很正当的,各大城市都有,公安人员也管得太宽太严了。”洪昂心里暗笑,顺着老郑的话头,道:“我们正在搞方案,进一步优化发展环境。”   侯卫东回到家,便给罗金浩打了电话,把今天情况说了说,道:“你要主动去找找杜书记,免得被动。” 第397章 发展环境(下)   关于优化发展环境的方案很快就出来了,侯卫东得知这稿子的来由,认真读了一遍,看完这稿子,他甚至觉得有些冷幽默,按他的解读,整整三篇稿子其实就是一句话概括:“凡是有钱人的地方,公安不准随便进去查。”   这个要点看起来很是功利,但是细细想起来,却是各地政府最现实的选择。   省委为了调动各地的积极性,各地发展指数都要进行排名,并在内部公布,这个名次是省委省政府配置资源的重要依据之一,更是各地官员晋阶的重要资本,在这根指挥棒的调动之下,各地政府为了发展费尽了心机,形成了千帆共进的局面,有力地促进了地方经济发展。   当然,这种模式下也有弊端,各地政府为了追求政绩,急功近利的事情干得不少,特别是对资源的过度开采以及对环境的破坏,为后继者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各地都要追求高速发展,但是资源总是稀缺的,特别是在岭西省,十来个地市都以农业为主,并无特殊之处,要想超越其他地市很难,在这种情况之下,谁能给一个地区带来资金、技术、项目等资源,谁就是座上宾客,保一方平安的公安人员,有何必要一定得同这些财神爷计较。   在这个大背景之下,优化发展环境成为沙州上下共识,政法委杜正东书记将方案提出来以后,常委会各自提了些补充意见,此方案正式通过。   等到文件下发以后,人大和政协有不少老同志颇有怨言,说了些怪话:“真他妈怪了,共产党的政权却专门保护资产阶级,不仅保护他们剥削无产阶级,还是保护他们奸淫祖国的花朵。”   这些酸话如几只麻雀,在天空飞几下,就得回到了树荫下休息,毕竟全沙州都想着高速发展,而现实社会告诉了所有人,包括那些发牢骚的人,没有外来力量,光凭沙州是永远也发展不起来。   罗金浩是抓嫖事件的主人翁,他对于市委市政府抓发展环境的决心是感同身受。   在这一次抓嫖事件,他落了一个处分,还差点丢了官帽,而直接带人抓嫖的副指导员被打发到乡镇去当副指导员,这名指导员转战了好几个乡镇,为了进城做了不少工作,也花了些钱,谁知一次喝酒以后的冲动,让他蒙受了巨大损失。   罗金浩只能对此深表遗憾,却无能为力,因为出了这事,总得有人成为替罪羔羊,不是罗金浩,就是那位副指导员,罗金浩早就过了热血冲动的年龄,所以,那位副指导员就只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正因为此,收到了这份文件以后,罗金浩在第一时间把全所民警组织起来,道:“大家平时只注重业务,政治学习放松了,所以才会到沙州宾馆去抓嫖,从今天开始,每个星期五下午政治学习,谁也不能缺席。”   他见到民警的表情,就抽了一张椅子,就如当年怒鲁提辖一般,坐在门口,同时道:“谁都不能请假,政治学习是铁任务。”   罗金浩对面坐着一群不好对付的家伙,能在城里派出所当公安,大多数都是聪明人,偶尔有几个傻乎乎的民警,背后还站着些手眼通天的人物。此时,这些难缠的家伙听说要搞政治学习,个个都很不耐烦,只是所长罗金浩鼓着眼睛坐在门口,大家只能呆着,听着指导员抑扬顿挫的读文件声音,不知谁先打了一个哈欠,很快,哈欠如传染病一样,很快就在会议室传染开来。   罗金浩在当民警之时,最烦政治学习,此时当了所长,特别是经历了此事,他才觉得政治学习确实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有效管理手段,只是这些文件学起来确实乏味,他忍不住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嘴刚张开一半,就意识到不对,立刻闭紧了,幸好手下都在神游九天,根本没有注意到所长也在开小差。   好不容易等到政治学习结束,罗金浩回到办公室,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这一次事件,让他充分领了侯卫东作为市委书记秘书的重要性。   “师弟,我是金浩,局里正式决定出台了,感谢你在杜局长面前美言,否则我就要发配边关了。”侯卫东看了一眼隔门的周昌全,低声道:“别客气了,师兄。”   前天下午,也就是抓嫖事件第二天下午,杜正东将优化发展环境的方案亲自送给周昌全,恰好周昌全在小会议室谈事情,杜正东就来到了秘书室,与侯卫东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   杜正东以前曾在沙州工作过,此次如胡汉三一般杀回了沙州,却总感到立足不稳,政法系统包括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司法局,其中检察长和法院院长都属于权力很大的市级领导,都要单独规定其权利义务的法律,如《法官法》《人民检察院组织法》等等,政法委书记如果没有威信没有特殊的手段,很难驾驭这些实权派。   为了取得周昌全的支持,杜正东三天两头跟到市委来汇报工作,目的就是要迅速取得周昌全信任,有了周昌全的支持,他才能够站稳脚跟。   杜正东尽管地位比侯卫东高得太多,只是考虑到侯卫东是周昌全身边的人,他的态度就很好,很亲切地与侯卫东聊天:“侯主任,听说你是从沙州学院法学系毕业,这个专业为沙州政法系统输送了不少人才。”   侯卫东心里挂着罗金浩的事情,正在想着如何开口,见杜正龙将话递到了嘴边,立刻道:“是啊,我们法学系在公、检、法、司工作的人不少,城关派出所的罗金浩就是我的师兄,当年我们都是学校纠察队的副队长,他是前一任,我是后一任,只是这一回抓嫖事件闯了祸。”   杜正龙“喔”了一声,道:“督察部门调查了,当时罗金浩并不知道此事,这事是一个副指导员临时决定的。”他又问道:“周书记后来问过此事没有?”   侯卫东将晚上吃饭的事情讲了,道:“由于此事公安部门处理得很及时,茂东烟厂方面没有什么意见,昌全书记还是比较满意。至于具体人和事,周书记并最关心,他想以此为契机,大力优化沙州发展环境。”   杜正东听到此,心中已有数了,暗想道:“侯卫东故意提起罗金浩,显然是想说情,这个顺水人情一定要给。”他要在沙州政法系统立足,最核心的一点是要取得周昌全的支持,如果周昌全稍稍给他下点眼药,他就根本管不住检、法两家,因此,他也很看重天天跟在周昌全身后的侯卫东。   等到周昌全回来,杜正东汇报了优化环境工作方案,又道:“至于对责任人的处理,我的想法是将带队的城关派出所副指导员调到郊区派出所,其他人以口头批评教育为主。”   这样处理符合周昌全的心意,他点头道:“这个方案火候掌握得很好,行,就这样。”   侯卫东尖着耳朵听了两位领导对话,下班以后,他给罗金浩打了电话,不过没有说事情经过,只是道:“今天杜书记到了市委,你没事了,带队的副指导员要被调走。”   罗金浩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师弟,这事多亏了你,改天请你和卫国一起,我们三弟兄好好去喝一杯。”   侯卫东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罗金浩感激地道:“对你是小事,对我可是性命犹关的大事,找个时间,请你们哥俩喝酒。”侯卫东又叮嘱道:“此事你要保密,千万不可说出去。”罗金浩忙道:“你放心,我知道保密制度。”   侯卫东愿意帮助罗金浩,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罗金浩是他的师兄,两人几年前就认识,当年在车站旁打架之时,罗金浩还帮了忙,这事虽小,他一直记在心里。   另一方面罗金浩是城关派出所所长,官小权大,接触面广,路子野,前一次寻找离家的祝梅之时,他一声令下,就查了城区所有的旅馆,很有些办法,这次将他职位保住,也是给自己预留一颗棋子,说不定那一天就能用上。 第398章 弈(上)   三月三,正是踏青的好日子,阳光照得人暖洋洋,春风确实如剪刀,将不少女生的衣服剪了一些破洞,将憋了一年的春青身体大大方方露了一部分,让男人们眼花缭乱的季节很快就要来到了。   “周书记,我接到会议通知,下午二点在市政府四会议室召开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侯卫东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这个会,据通知说,刘市长要参加。”他是市委书记专职秘书,在市委书记面前应该是透明人,至少理论上如此。   周昌全悠然地喝了一口茶,道:“你是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副主任,开会自然要去。”   洪昂也进了办公室,他是周昌全办公室的常客,进门就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他声音有些大,道:“周书记,刚才听说市政府开了办公会,提出了将市政府办公楼搬迁到南部新区,以行政中心的迁移带动新区的发展,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先不跟市委通气,也太不象话了。”   他发着这样的牢骚,也没有避着侯卫东,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茶水,闻了闻,又放在桌边,一只手习惯性地捂着茶杯,感受着茶杯带来的温度。   侯卫东心细,在办公室专门准备了一套茶具,凡是经常到周昌全办公室来的常委都有专门的茶杯,黄子堤和洪昂到此的时间最多,两人用的是景德镇出品的镶着金黄色线条的高档瓷器。   周昌全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低头随意地看了看手表,上午的常务会是十一点结束,步海云是十一点零五分就打来了电话,而洪昂是十一点二十七分过来汇报,他暗道:“洪昂的消息还是很灵通,政治敏感性亦强。”   周昌全表情带着几分不屑:“关系全局的大事必须要得到市委常委会的同意,这是组织程序,也是铁的纪律,没有上常委会,一切都是讨论。”   洪昂委婉地提醒道:“听说省里的领导曾经提出过将市委市政府都迁到南部新区,如果省里明确支持,市委会很被动。”   由于上一次提拔杨森林事件,洪昂对刘兵借力打力的手段有了警惕,如果真是有省里主要领导同意了沙州市政府的方案,市委就将处于两难之地,如果被迫同意市政府搬迁要求,将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如果市委坚决不同意市政府搬迁,有可能与省里领导发生矛盾。   周昌全心里有数,轻松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又道:“下午两点,你和我一起跑几个企业,作一个实地了解。”洪昂道:“下午,刘市长召集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成员开会。”周昌全笑了笑,“让小侯和周彪去就行了,开会解决不了问题,还得深入一线。”   下班之前,侯卫东上厕所完毕,顺便来到管后勤的马大姐办公室,道:“马姐,我下午两点到市政府开会。”马大姐热情得紧,一边麻利地给侯卫东倒水,一边问道:“不用马波的车吗?”   “周书记下午要用车。”   马大姐道:“侯主任,不是当大姐的批评你,办公室的那辆奥迪车原则上就是你坐,你太廉洁了,从来不公车私用,不象有的人,天天守着公家车。”   马大姐名为马小莉,名字很年轻,却是市委办工作了二十来年的老同志,对于这种女性老板凳,侯卫东一向做法是以情动之,具本做法就是经常送点围巾等小礼品,女人都是感性动物,最容易记住这些小手段,以前青林镇党政办杨凤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马小莉拿了一本书,道:“听说张小佳怀上了,这本书是讲怀孕经典,送给小佳妹妹。”小佳以前在建委办公室工作的时候,就认识马小莉,关系一般,现在侯卫东成了委办主任,在马小莉口中,张小佳变成了“小佳妹妹”。   一点四十分,侯卫东下楼坐上了市委办的老奥迪车。   这辆老奥迪陪过好几年领导,最后一位领导是市委姜副书记,姜副书记高升以后,这辆车正式退居二线,现在是市委办公室工作用车,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他偶尔用车,马小莉一般就派这辆奥迪车。   只是在一般情况之下侯卫东都是坐马波的车,坐这辆老奥迪的机会很少,老奥迪多数时候就是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在使用。   这一次周彪到市政府开会,习惯性地要坐这辆奥迪车,孰料委办马小莉不冷不热地道:“周主任,刚才侯主任来要了车,这车已派给了他,就委屈周主任坐那辆桑塔纳2000。”   桑塔纳2000是新车,车况比老奥迪要好得多,但是,奥迪车就是奥迪车,虽然内部差一些,可是外表还是挺新,更关键是牌子响,周彪坐着奥迪车到各局行调研,很给自己增脸。   听说奥迪被侯卫东要走了,周彪心中顿时不悦,口头道:“就是代步,做哪辆车都一样。”他是研究室副主任,副处级,级别与侯卫东一样,但是在委办的地位明里暗里都不如侯卫东,马大娘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他自然是无话可话,可是还是心气不太顺。   他对侯卫东充满着嫉妒,这个年轻人一年前还是益杨科委主任,这种没有实权的正科级干部在沙州多如牛毛,他以前是不拿正眼瞧的,可是侯卫东只用了一年时间就突然窜起,成为了沙州市委办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曾勇也多次在背后牢骚话,当然,他也就是在背后说些牢骚话,当面却与侯卫东比亲弟兄还要亲热。   坐上了暂新的桑塔纳2000,周彪烦闷地想道:“在研究室这个青石板上工作了七年,收入少,还要受气,是不是找个机会到局行去工作,哎,不知什么时候解决我的正处级。”他现在是研究室副主任,如果平级外放还是副职,这是他一块心病,他想在研究室再上一个台阶,成为正处级,这样外放出去就可以成为局行或是县里的一把手。   到了市政府大院,抬头就看到了那辆老奥迪以及正在下车的侯卫东,周彪将心里不快收了起来,主动走到侯卫东身边,与其握手打招呼,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市政府大楼。   市政府四会议室在四楼,此时底楼电梯等着十来个人,周彪建议道:“侯主任,干脆别等电梯了,走走路,爬爬楼,等于锻炼身体,我们市委办的人长期伏案工作,多数颈椎与腰椎都不太好,你也要注意,这病年轻时还无所谓,老了就是大麻烦,老沙,颈椎病很严重了,现在天天把头吊起来。”   侯卫东也正有此意,道:“周主任的建议好,我们俩走楼梯。”   周彪与侯卫东虽然都在市委办上班,由于侯卫东成天跟着周昌全,事情多,两人几乎没有私交,为了拉近与侯卫东的距离,他将不悦、嫉妒等不良情绪赶走,一路谈笑风声。   市委与市政府的关系很微妙,周彪就以这个话题开玩笑:“小孩指着大楼门口挂着的几块牌子,问妈妈: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都是干什么的?他妈妈回答:市委就象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个手光知道训人。人大就象你爷爷,提着个鸟笼子晃悠,啥事也不管。政府就象你妈,整天傻干活,有时还要挨你爹的训。政协就象你奶奶,整天唠唠叨叨,但谁也不听她的。还有一个市纪委呢?他妈妈说,市纪委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的,但又受爸妈的领导,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只能装装样子纪检监察一下爸妈。”   侯卫东以前也听说过这个段子,笑道:“编这个段子的人肯定也是官场中人,否则没有这么细致准确的描述。”   到了四楼,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正站在楼梯口打电话,见到侯卫东和周彪,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我这有事,改天我们再联系。”挂了电话,他伸手与侯卫东与周彪分别握手,笑着道:“欢迎两位主任大驾光临。”   杨森林以前在市委办工作之时与周彪是同级,如今杨森林当了县长,又当了市政府副秘书长,传说很快就要接蒙厚石的班。这让周彪心里颇为不爽,此时,杨森林在市府,他在市委,两人没有隶属关系,周彪就放得开,在杨森林面前打个哈哈,道:“秘书长同志,你当领导还没有请客,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们给你祝贺祝贺。”   杨森林满面春风地道:“我倒是想请客,不知两位是否赏脸,我们不吃大馆子,就到新月楼外面的水陆空,那个馆子开了两、三年了,味道还不错,环境也行。”   周彪看着侯卫东道:“侯主任,秘书长请客,晚上兄弟们好好喝一杯。”   侯卫东曾经是杨森林的部下,态度与周彪自然有差别,他礼貌地对杨森林道:“秘书长,实在不好意思,晚上有接待任务,我抽不了身,改天我作东,向老领导与周主任陪罪。”   杨森林如今是市长刘兵的红人,刘兵大事小事总要带上他,所以他很理解侯卫东,笑道:“那就改天,老弟高升以后,我们哥俩还没有喝过酒,等你那天有空,就约一约。”   “秘书长,我一定记住。”   这时,刘坤急匆匆从电梯出来,他现在仍然是益杨县府办主任,虽然到省党校青干班去学习了,却没有得到提拔,见到杨森林,他急忙解释道:“杨县长,高速路上堵了车,紧赶慢赶才过来,没有迟到吧。”   杨森林看了看表,道:“今天的会主要研究国有企业改革,益杨是工业大县,虽然现在没有国有企业,但是你作为县府办主任,还是应该了解市里的大政方针。”他批评道:“以后这种重要会议,你一定要提前来,免得误事。”   刘坤鸡啄米式地频频点头,道:“以后一定注意。”虽然是被批评了,可是这种批评是内部人才有的批评,他感到很受用。   杨森林当上市政府副秘书长以后,益杨县委组织部老柳与宣传部老刘便动起了脑筋,两人在基层摸爬滚打数十年,又担任着领导职务,眼光很毒,见杨森林突然间成为副秘书长,而秘书长蒙厚石早有退居二线的传闻,于是两位部长一致判断,杨森林这是去接蒙厚石的班。   而县长要成为市政府秘书长,如果“寡妇睡觉上面无人”是绝对不行,联想以前的传闻,“杨森林有大后台”就成了柳、刘两家的共识。   刘坤从学校毕业以来,先当县府办秘书,随后出任了青林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再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从外人看来,他是顺风顺水,可是有了侯卫东这个参照物,他就从内心深处感到仕途坎坷。   特别是侯卫东成了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以后,一飞冲天,刘坤生出了强烈的失败感,加上主持县政府工作的季海洋对他不冷不热,他颇有些心灰意冷,工作上开始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甚至想调到局行去当一把手。   柳、刘两位部长数次做他的思想工作,分析了当前形势,制定了紧抱杨森林大腿的目标,刘坤这才从颓废中重新振作精神,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要求,每个月至少要向杨森林汇报三次工作。   春节期间,刘杨部长请了市里的老朋友作陪,特意请杨森林吃饭,封了一个红包。   一来二去,杨森林对刘坤的感情也加深了。   侯卫东很敏感从杨森林与刘坤对话中读出些什么,他对刘坤道:“刘主任,好久不见。”刘坤在益杨官场历练了这么多年,性子沉稳了许多,他笑呵呵地道:“侯主任,什么时候到益杨来视察。”   几个人在楼口打了招呼,都没有细谈,鱼贯而入。   三点,市长刘兵准时出现在会场,他穿了一件便装夹克,看上去很有些时尚,当他坐下以后,主持会议的步海云副市长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 第399章 弈(中)   眼看着就到了四百章,又去看了看字数,总共完成字数:1409863,一般的实体书,三十万字就有近三百页,小桥的官路就足足有五本书这么厚了,这是从零八年一月一日开始发的书,一年时间写这么多,很有成就感啊!   不过,由于写得急,在细节上就容易出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呵,只有以后精心修改。   ※※※   市政府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议开了三个小时,依然没完没了,眼看着到了五点,侯卫东想着晚上还要陪同周昌全参加接待,心里有些急,可是他正好面对着市长刘兵,刘兵满脸严肃,又提前强调了会场纪律,他就不能偷偷溜走。   会议结束之前,刘兵看了一眼侯卫东和周彪,对步海云道:“沙州能有今天地位,主要是强在工业之上,成立这样的一个班子其目的就是为了研究对策,我记得市委这边洪秘书长是副组长,今天这么重要的会,他怎么没有参加?”   步海云心道:“会议都要结束了,而且是面对着两个副处级干部,在这里说这些有意思吗?”口里道:“洪秘书长有接待任务,他在会前给我打了电话,市委这边有市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参会,他们两人都是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   刘兵“哼”了一声,道:“好了,来了是关心,不来是放心,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市政府应尽之责。”   “我最后强调一点,近期由步市长牵头,对全市所有市属国有企业再次进行梳理,我这里指的是规模以上企业,每一个企业根据具体原因提出解困方案,由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以后进行实施。”   这些领导的讲话,总是分为阳阴两面,阳里是公诸于众的话,而阴面则是其真实意思,当然,一般的人听不出阴面意思,侯卫东是市委书记秘书,掌握了大量机密,他从刘兵话里听出许多意味深长的话。   到了六点才散会,侯卫东如飞一般赶往小招待所,省里的客人还没有到,洪昂陪着周昌全喝茶,说着些闲话。   见侯卫东进屋,洪昂笑呤呤说了一句。“这会开了四个小时,很扎实。”   侯卫东知道洪昂在提醒自己,立刻汇报道:“刘市长很重视国有企业改革,从头到尾都参会,问题研究得很具体,将水泥厂等八个规模以上企业提出来进行了分析。”他放慢了语速:“只是。”   这种转折语句往往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周昌全和洪昂都盯着侯卫东。   一路上,侯卫东反复分析了刘兵的讲话要求,努力将其阴而把东面挖出来,道:“按照刘市长的意思,国有企业改革具体方案将由政府常务会研究以后就要执行,似乎没有市委什么事情。”   这么说就有挑拨市委和市政府关系的嫌疑,只是刘兵所有讲话中确实就没有提到市委和市委常委会,话里话外,都是强调常委会的权威。   周昌全淡淡地道:“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市委对区域内大事有决定权,我不知道市政府如何能绕得过市委,这一段时间,他们酝酿着要搬迁市政府大楼,这种大事事前都不与市委商量,他们也过于急功近利。”   从去年底开始,刘兵便有独立于市委的倾向,原来需要经过常委会研究的大工程大项目,由市政府单方面就决定了。   这些事情通过无数渠道汇集到了周昌全的耳中,对于刘兵这种做法,周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市政府敢于做事并不是坏事,如果事情办好了,是在市委领导之下取得的成绩,如果事情办砸锅,则是市政府脱离市委领导的恶果。”   作为市委书记,他紧紧把握住用人权,只要用人权在手,就不怕小鬼翻天。   “刘兵上一次在使用杨森林的问题上,耍了一个滑头,他脑袋好使得很,我总觉得他这样做另有深意,我建议搞一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也是省委多次提到了党建课题,议事规程着重规定议事范围和议事规则,什么事情必须进常委会,必须明确,谁提起议题,谁主持会议,如何表决,这些亦要明确。”   在这种小范围的情况下,洪昂说话很直接,他以前当过县委书记,搞过类似的东西,将县长限制得极死,而县委书记就可以收放自如,站得拢,走得开。   他道:“这个议事规程出台以后,可以报经省委,省委同意以后这个规程就有强效力,市政府若有出格的事情,市委随时可以依据常委会议事规程对其进行纠正,这其实也是省委赋予市委的权力,如果失去了这个权力,一级党组织就失去了权威。”   周昌全是何等精明之人,虽然洪昂只是提了一个议,他却立刻明白了洪昂此议的深意,道:“这个规程其实是将以前的做法进行了提炼和规范,是对工作的总结和升华,很好。”   这个规程其实专门为了对付刘兵,对于市政府的重大决策,周昌全可以不管,但是如果要管,他随时可以拿起议事规程这个武器,随时保持着对重点工程项目的发言权。   周昌全很赞赏地给洪昂扔了一枝烟,心道:“论起阴谋诡计,搞小手段,黄子堤比洪昂要历害,可是论起搞阳谋,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又是老牌子大学生,到底不同凡响。”   他对侯卫东道:“小侯,你是市委办副主任,又兼着综合科科长,平时杂事多,我也很少让你写大文章,难免背后被市委办这些秘书们嘀咕,这一次,中共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就由你来操刀,你也别害怕,规程其实是对常委会议事的规范,你将民主集中制以及地方委员会工作条例相关的要求提炼出来,结合沙州市委以前的一些制度,更重要结合沙州具体情况,就能基本定稿,有问题吗?”   侯卫东当过基层领导,又天天坚持学习,思维能力与领悟能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加之对周昌全心思摸得极透,所以对这个任务并不畏惧,自信地道:“周书记放心,一个星期准时交稿。”   洪昂补充了一句:“议事规程是很严密也很严肃的工作,由侯主任主要负责,同时可以从组织部请一位同志,加上研究室的同志,组成一个班子,认真研究,精心组织,这是要送到省委去的规程,要体现出沙州市委的高水准。”   接受了任务以后,侯卫东第一个想法是想给岭西日报的王辉打电话,转念一想:“周书记说得对,当了市委办副主任以后,我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材料,难怪背后被人嚼舌头。而王辉这根拐杖,终究要扔掉。”   他给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请到了市委五会议室,这个五会议室是中型会议室,也是市委办平时自用的办公室。   侯卫东打了电话,从抽屉里拿了两包顶级的娇子烟,拿起笔记本和茶杯,在五会议室等着粟明俊和周彪,他是专职秘书,处于沙州权力巅峰的背后,平时尽量保持着低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毕竟不是说着玩的,而是无数血泪的经验总结。   组织部与市委办不在一层楼,粟明俊却来得很迅速,推门进来,见只有侯卫东一人,笑道:“侯大秘,召见下官有何指示。”侯卫东与粟明俊关系极好,他笑道扔了一包烟,道:“粟哥,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还来开我的玩笑。”   等到周彪到来,三杆烟枪就在会议室里吞云吐雾,侯卫东说了目的,粟明俊沉吟了一会,道:“省委组织部在今年工作任务中,特意提出了要加强党建工作,促使领导机关决策民主化、科学化和制度化,市委准备搞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就是很好的实践活动,部里抽郭兰来配合你,她在部里就负责这方面工作,很熟悉情况。”   他呵呵笑了笑,“原本我也应该过来协助侯主任,只是要到省里开会,开完会可能还要出去一趟。”   周彪也表态道:“研究室全力配合,目前就由小金作为联络员,他是西北政法的本科生,学法律的人逻辑最严密。”   几下就敲定了人员,侯卫东抱了抱拳,道:“多谢两位领导鼎力支持,今天我的时间还相对充裕一些,烦请郭兰和小金现在就到我这里来,等初稿出来以后,再请两位领导来帮助修改。”   等到粟明俊与周彪离开,侯卫东特意又给粟明俊打了电话,道:“粟哥,你什么时候到省城去,我给你饯行。”粟明俊笑道:“我每年到省里开会至少二十次,如果每次都饯行,是不是工作量太大。”侯卫东道:“饯行只是手段,目的还是想和粟哥吃饭,今天晚上有空,把赵姐和粟糖儿一齐带上。”   郭兰手里头有好几个文件要办,听到要协助市委办工作,为难地道:“粟部,能不能换个人,我手里事多,确实抽不过来。”粟明俊摇头道:“你一直负责这一块工作,是专家了,换了人就显不出组织部水平,而且,此事赵部长已经同意了,你现在就到楼上去,侯主任在市委五会议室等你。”   郭兰时有些怕见侯卫东,昨晚的梦,让她想起来就脸红耳热,只是赵、粟两位部长明确的事情,她没有合适的理由就不能硬顶着。   市委五会议室,烟雾缭绕。   侯卫东与郭兰曾经是同事,知其不喜烟味,对小金道:“最后吸一口,我们得有绅士风度,尊重女性。”说话时,他心里总觉得郭兰有些怪怪的。 第400章 弈(下)   等到郭兰在面前坐定,侯卫东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有些怪,自从认识郭兰以来,她就是短发,今天坐在对面的郭兰,其头发已是中规中距的齐肩发型了,虽然这样更有女人味道,却让侯卫东有些不习惯。   他问道:“郭兰,准备留长发吗?”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镇定自若地道:“想换换发型,不能老留短发。”心里却想道:“他怎么注意到我的头发了?”当年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与侯卫东共舞以后,郭兰慧剑斩情丝,毅然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掉,头发的长短,在她内心深处就有着些象征意义。   “按照通俗的说法,换发型就是改变心情,这样看来,郭兰应该要谈朋友了。”看见郭兰改变发型,侯卫东在心中进行了推测。   他与郭兰在一间办公室工作过,知道她讨厌这种烟味,便起身把窗户推开两扇,道:“市委办的人要写文章,烟瘾一个赛一个,没有办法。”   郭兰见他细心,心窝里泛起了一丝丝温柔,坐下来以后,用手轻轻抚抚头发,就等着侯卫东发话,她的双手是常弹钢琴的,修长、灵活、细腻,侯卫东眼角余光见到这拂发的指尖,有些舍不得离开。   小金是市委研究室今年才新进的人员,从校门直接进了机关门,踌躇满志,很有些新人锐气,平时里,他就知道组织部这个美女,只是没有机会接触,有很多次都擦肩而过。   对于这位相貌清秀、气质不俗的美女,他虽然说不上垂涎三尺,好感却是有的。   今天居然和郭兰组成了一个小组,他感到莫名的兴奋,话也就多了,很无所谓地道:“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这事太简单了,先到网上搜索,我再到几个社区发个贴子,网上高手如云,很快就会弄出来。”   在市委办公室还能听说这种典型的学生语言,让侯卫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并与郭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眼神中的意味相差不多。   小金侃侃而谈道:“现在是信息时代,市委办应该建一个局域网,方便大家传送信息,比如我们这个小组,完全就可以在网上办公,传个材料,修改文件,方便快捷,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坐着开会。”他笑呵呵地道:“当然,有美女姐姐在一起,属于例外。”   侯卫东九三年毕业,小金是九八年毕业,不过就是晚了五年,这五年就是一个代沟,而且从经历来说,侯卫东毕业直接到了益杨最偏僻的青林镇,到了青林镇又因为莫名的理由被分到了不通公路的上青林,从上青林到沙州市委办,侯卫东一路冲关,费尽了心机,兼之他先后跟了祝焱和周昌全,都是心机深沉的历害人物,潜移默化之中,行为举止、思维模式与初入校门的学生大是不同。   侯卫东口里道:“这个方法好。”心里暗道:“小金是哪家子弟?通过什么关系进的市委研究室?”能从校门直接到地市级大机关要害部门的人,多数都是有关系,他就暗暗猜测着小金的来历,市委机关藏龙卧虎,马虎不得。   三个年轻人闲聊了一会,侯卫东正色道:“言归正传,市委常委议事规则是昌全书记亲自交待的人物,成立领导小组是秘书长的安排,时间紧,任务重,这几天就要将此事完成,我拟定了初步提纲,议事规程总体上分为四个部分,一是议事范围,二是议事规程,三是议事原则,四是纪律和监督。”   “郭兰是组织部的行家,就写议事范围和议事规程,小金是学法律的,写议事原则和纪律和监督。”   郭兰用手轻轻拂了拂刘海,算是对这个布置默认了。   小金年轻人心性,快言快语道:“侯主任,我就弄议事原则,你是当领导的,就弄纪律和监督这一部分。”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小金,周主任布置工作,你也要讨价还价吗?”小金嘿嘿笑了笑,“研究室分工明确,各管一块,各人自扫门前雪。”   郭兰冰雪聪明,寻思道:“各管一块,意味着研究室领导不太管他,小金怎么还是这么个大学生性子,不知要吃多少亏才能醒悟过来。”   她温言劝道:“小金,这样安排是正确的,我们各写两段,最后由侯主任来统稿。”   小金看到郭兰如秋水一般的眼睛,年轻人的冲劲不知怎么就烟消云散,道:“好吧,我就写议事原则和纪律和监督两部分。”   侯卫东出言只是试一试小金,他还真没有心思和精力与小青年斗气,见郭兰一语就将小金说服,暗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三人细细地讨论了议事规程的内容,结束之时,侯卫东给了郭兰和小金各一个文件袋,道:“这是我在收集的其他地区相关文件,都与议事规程有关,能起到参考作用。”   小金翻看了文件,“切,你不早拿出来,让我们两个费尽脑筋。”不自觉间,他将郭兰划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   侯卫东站起身,开始收拾笔记本,他道:“不拿出来,是怕大家先入为主。”   郭兰心里已有数,道:“侯主任,我先下去了,有了刚才定下的调子,加上这几份材料,初稿很快就能出来。”侯卫东道:“我给你写个邮箱,写完以后,将材料直接发到邮箱中,如果有修改,我再与你联系。”   谈完了正事,三人就朝外走,侯卫东随口问道:“郭教授身体怎么样?”郭兰道:“还是老样子,天天去看书,我妈也坚持着陪他散步。”   “哎,如果我爸不得病就太好子,这病不可逆转,只能精心保养。”谈起了父亲的病,郭兰很有些遗憾。   走到了楼梯口,侯卫东特意交待小金,道:“小金,拜托你了,三天之内最好将初稿弄出来,一个星期要交这份材料。”   小金却道:“这个规程在沙州的效能等同于法律法规,哪里能三天就完成,三天完成也行,质量不敢保证。”   虽然小金说得有道理,可是侯卫东听到此话还是不舒服,道:“你只是写初稿,以后还由周主任、秘书长把关,再说,有了那几份现成材料,三天时间,差不多了。”侯卫东暗道:“三天拿不出来,让周彪换人。”   下楼之机,郭兰对小金道:“这个议事规程是市委办的一件大事,周书记、黄书记、秘书长都很关注,你才到机关,有这个机会太不容易了,一定要抓住。”她心软,见小金浑没有把委办副主任当回事,便出言提醒。   小金考到了政法大学,成绩还算优秀,他口才好,在大学里经常参加演讲比赛、辩论比赛,得了好几回一等奖,心气足,加上舅舅又是沙州老常委、老组织部长张家瑞,他在心里还真没有把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当成大领导,说话办事就以平辈论交,用朋友间的方式处事。   周彪对小金性格了如指掌,很有些恼火,专门让他到侯卫东手里来碰撞点火花,借机给他点教训。   小金当然不知人心之险恶,对郭兰道:“这也不算什么机会,我们俩人把底稿写出来,侯卫东拿出去整合,功劳是他的,苦劳我们两人,人与人差不多,让我给周书记当秘书,一样大的劲。”   郭兰见小金确实还保持着学生时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劲头,道:“小金,这些话在机关是不能随便说的,你以后慢慢体会,这件事情一定要抓紧,切莫大意。”   小金对这位文静漂亮的组织部美女很有好感,也知她这样说是一番好意,道:“谢谢关心,郭姐姐。”他眼珠一转,道:“郭姐姐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吃晚饭,顺便讨论一下手中的工作。”   郭兰笑道:“算了,改天再说,我今晚有事情。”   侯卫东将任务布置下去以后,他也没有闲着,从直觉来说,他不太相信过于聪明自信的小金,晚上回家,等小佳休息以后,他就来到了书房,首先考虑的是议事原则。   “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按照岭西省委的决策部署,紧密结合沙州实际,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这一条主要是借省委的牌子,提高市委的权威。   “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凡属常委会职责范围内的重大事项,都要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进行决策。”这一条再次明确了大事必须要会议决定。   ……   这个议事规则,即要能够公开发布不留把柄,又要能够实现周昌全的意图,必须要在文字上充分进行设计,这事只能由侯卫东来完成。   第二天下午,郭兰打来电话,初稿已经完成,发至邮箱。   看罢郭兰的初稿,侯卫东觉得还算满意,他将郭兰请到了五会议室。   “这个稿子很不错,只是在细节上还得推敲,比如说要明确市委书记的发言顺序。”侯卫东在稿子上加了一条:“市委书记对每个议题的讨论原则上最后一个发言,科学集中讨论意见,提出决策方案和意见,提请会议表决。”   “还有,常委会议的提起方式也应该明确,这必须要由市委书记提起,班长的作用是具体明确的,这要在文件中表达出来。”   郭兰心道:“以前只觉得侯卫东是实干派,没有看出他的理论功底也很深厚,指出的几个地方都是要害处。” 第401章 纠葛(上)   三天过后,郭兰将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的“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初稿完成。   看了稿子,侯卫东感觉很不错,他就在五会议室给小金打了电话:“小金,初稿出来没有?”   小金正在研究室的电脑聊天,对方据说是一位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聊得正开心,被侯卫东的电话打断,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侯主任,稿子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只是这种重要稿件,还需用再打磨一次,后天交稿,行不行?”   侯卫东不愿意久拖,道:“明天一定要拿给我,秘书长催得很紧,不要误了事。”   放下电话,小金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这是规程,又不是小学生写作文,应该要搞调研,还要开座谈会分析,哪里说完成就完成。”   发了牢骚,他还是拿起了抽屉里的稿件,匆匆翻看了起来。自从接受任务以来,他断续地写了一部分,他在大学学的是法律本科,党务工作对于他是全新课题,因此,他基本上按照手里资料依葫芦画瓢。   看了一会材料,他只觉乏味异常,心里惦记着刚才聊天的来自江南的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还是忍不住凑到了电脑前面,很快又与花姑娘联系上了。   “你跑那里去了?再这样不理你了。”   小金回了一句:“他妈的,刚才有个人来烦我,那人最讨厌。”   挂了电话,侯卫东对身旁的郭兰道:“等小金的文章,还不如我们自已来写,说不定还要快一些。”郭兰听其口气不太高兴,道:“小金年轻,才从大学毕业,社会角色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还需用给他一些时间。”   “小金只比我们晚五年毕业,我们毕业的时候,一切都靠自己摸索,做对了,未必能得到表扬,做错了,就得承担责任,又有谁给我们时间和机会?走哪一条道路,如何走自己的路,最终还得靠自己,如果不理解这一点,他迟早要吃大亏。”   郭兰知道侯卫东的说法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在社会面前加上现实两个字,是因为这个社会的的确确很现实,凡是不能清醒地认识到社会是现实的人,必须会被现实的社会现实。   “小金家庭条件好,没有吃过苦,看问题简单。”郭兰想了想,又道:“小金的舅舅就是张家瑞。”   这与侯卫东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哼了一声:“难怪这个性格,果然是干部子弟,不过,张家瑞只是舅舅,又不是亲爹。”   两人说了会闲话,又开始讨论起稿子,副秘书长曾勇从门前走过,他原本已经走过了,见到侯卫东和郭兰在会议室里,便又退了过来,返身走进会议室,道:“侯主任,小郭,你们两人辛苦了,市委常委会的议事规程弄出来没有?”   议事规程,在周昌全心中属于阳谋范畴,他是大张旗鼓地搞这份材料,市委办的同志多数都知道此事,当然,真实意图还只有洪昂和侯卫东才心知肚明。   侯卫东将完成的初稿递给曾勇,道:“秘书长,稿子还没有全部完成,这是第一部分,主要是议事范围和议事规程,你是专家,帮我们审一审。”   他习惯性地给曾勇递了一枝烟,当曾勇将烟点着,坐在桌前一条一条地琢磨之时,他突然想起郭兰不喜抽烟,便抱歉地对着她笑了笑。   郭兰皱了皱鼻子,她冲着侯卫东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侯卫东读懂了她的表情,是“没有关系”的意思。   这互相一笑之间,居然很是默契,郭兰心里突然迸出来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了这个一句子,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忙用手拂了拂头发。   曾勇低头认真琢磨着稿子,一边看,一边用左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他是多年副秘书长,眼光很毒,很快就明白了意图,暗道:“难怪要让侯卫东亲自来写这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分明是用来对付刘兵的武器。”   曾勇初任副秘书长之时刚好三十七,当年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谁知周昌全到沙州主政以来,他就在副秘书长这个岗位上原地踏步,一直没有长进,周昌全对其也是不冷不热,即不打击又不重用,一句话,让他在市委办凉快着。   几年来,曾勇心里总是盘着一个问题:“我对周昌全可谓忠心耿耿,为什么他就始终把我压着?”   这个问题就是一条毒蛇,长期盘在曾勇心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兵来到沙州以后,通过原组织部长张家瑞的搭桥,他与市长刘兵在私底下接触颇为频繁。   侯卫东很礼貌地问道:“秘书长,你看哪些地方需用修改。”   “总体不错,符合党的民主集中制以及沙州惯例,只有有几点小意见,仅供参考。”曾勇从事文字工作多年,水平着实不错,给侯卫东提出了的几个问题,虽然不关大局,却让整个文字更加精炼。   等到曾勇离开会议室,侯卫东感叹道:“市委机关就是不一样,到处藏龙卧虎,曾副秘书长文字功底不凡,我自愧不如。”   郭兰随手拂了拂头发,道:“要论文字功底,在这幢楼里的人,恐怕比你强的人还有不少。”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说得这么直接,对于写材料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太放在心里,就笑道:“以前在青林镇,天天都在做鸡毛蒜皮的事,到了县委办其实也没有正经写过几篇文章,后来又转到了新管办和科委,如今这文字水平,比起市委办的牛人们差得远。”   郭兰认真地道:“文章写得好,也就是秘书材料,你是当县长、市长的材料,当秘书只是过渡。”   郭兰是文静而含蓄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侯卫东还是第一次得到她的表扬,笑道:“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你这是第一次表扬我,受宠若惊。”   郭兰却依然认认真真地道:“我说是的事实,益杨新管会取得的成绩,就与你的努力工作分不开,我是旁观者清。”   侯卫东见郭兰态度很诚恳,他反而不好意思再开玩笑了,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上青林拼命工作,这是为了跳出偏僻的山区,以后就是一种惯性,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这个大齿轮的一部分,随着这个大齿轮不停地惯性运动,如果不想着往前走,很快就会被人扔在脑后,官场和生意场一样,最现实,最冷薄。”   郭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忧之,大家争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有时候很想离开组织部,就到大学去教书。”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大学就真是一方净土。”   “总要好些吧。”   郭兰又道:“到省党校读了几天研究生,发觉没有什么意思,这些天我就在琢磨着,何不趁着还年轻,正儿八经去考个研究生,就和祝书记以前的秘书平凡一样,躲在象牙塔里,抽空看看看书,弹弹琴,平平淡淡生生,在官场上看到这么多你争我斗,实在有些厌倦。”   听着郭兰描述,侯卫东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在沙州学院湖边散步的女孩,音乐系的钢琴声是绝对的背景,不知不觉,他也有些神往,心情也随之平和。不过,低头看着手中的文字,又哑然失笑,暗道:“我一边在向往着田园风光,一边却又在泡制着套人的文件。”   等到郭兰离开,侯卫东抽了抽鼻子,空中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的香味,闻香识女人,确实,每个女人都有着独特的味道。   第二天,侯卫东再给小金打电话,由于昌全书记在办公室看文件,他就低声道:“小金,稿子送到我办公室。”   小金昨天与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聊得尽兴,下班之时,仍然舍不得离开,等到八点,这才饿着肚皮走出了市委大院,晚上他没有加班的习惯,第二天上班以后,这才拉开架式,将前些天弄的材料拿了出来。   接到侯卫东电话,他心一横,道:“反正还有层层领导把关,我这个材料勉强也能用。”他在电脑里将材料重新理顺,加了序号,打印好,给侯卫东送了上去。   小金进了侯卫东的办公室,他一眼就瞧见另一间办公室的周昌全,周昌全戴着幅眼镜,低着头写着什么,侯卫东也不说话,示意小金坐下以后,便仔细地看起了材料。   周昌全办公室就如有着厚实的磁场,将小金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侯卫东一眼不发地看材料,亦比在五会议里多了些威严,他少见地端正了坐姿,神情端庄起来,暗地里后悔:“昨天鬼迷了心窍,放着正事不做,聊了大半天。”   侯卫东看完材料,又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搜集的材料,对比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拘束的小金,道:“你的稿子就是将这些材料组合了一下,我们商量的几个关键点,怎么没有融进去?”   小金心里已经后悔了,口里还在低声申辩,道:“时间确实太紧张了,如果多点时间来打磨,效果会好一些。”   侯卫东不愿意在小金身上多花时间了,道:“就这样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金灰溜溜地走出了办公室,他亦长舒了一口气,道:“终于交差了。”   晚上,原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张家瑞因私事回到了沙州。   市长刘兵与张家瑞关系不错,这也是张家瑞被调离沙州的原因之一,此时张家瑞来办私事,没有作大的惊动,只请了市长刘兵等几位老朋友,市委副秘书长曾勇曾经是张家瑞的部下,照例也一起过来吃饭。   张家瑞是小金的亲舅舅,因此,小金也参加了家宴。   席间,曾勇有意无意地对小金道:“今天晚上洪秘书长叫上侯卫东和组织部郭兰一起看讨论稿子,怎么没有叫上你,你也是其中一员。”   小金年轻气盛,心中很不舒服,嘴里却道:“我才不想参加。”   张家瑞一直将姐姐的儿子小金当半个儿子看待,笑呵呵地道:“小金刚刚工作,能写什么大文章?”   曾勇借着说文章之机,将稿子的主要精神道了出来。   市长刘兵听得明明白白,他毫不掩饰地对张家瑞道:“弄个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真是用心良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张家瑞道:“周昌全打击报复心最强,凡是不合他心意的人,一律不得提拔使用,我当组织部长,纯粹是提线木偶。”他看着曾勇的表情,道:“曾秘书长能文能舞,工作能力这么强,办事又踏实,周昌全就是视而不见。”   曾勇很委屈地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周昌全,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重用的黄子堤,水平就不怎么样,人也贪婪,经常聚起一些人赌博。” 第402章 纠葛(中)   春光明媚,满眼都是嫩嫩的绿色,还有争相开放的迎春花,一派春的气息。   刘兵站在南部新区的原野上,他对杨森林道:“这一片土地前景广阔,如果能将市政府搬过来,肯定能带动南部新区的发展。”   杨森林知道这个动议没有经过市委同意,他并不是太热情,只是稳重地道:“只怕会有些阻力。”   刘兵眼望着大片大片的空地,道:“搞土地置换,不用市财政出一分钱,就能带动南部新区的发展,这种好事都要阻拦,就实在是没有道理。”   在南部新区转了一圈,刘兵又给副省长秦路的秘书打了电话,道:“杜处长,我是刘兵,秦省长今天有没有时间?”   秦省长秘书杜处长与刘兵在春节期间来往了好几次,已经成了朋友,道:“刘市长交待的事情,我怎么敢马虎,秦省长十一点开完会,你准时过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大家可以一起吃顿午餐。”   刘兵大喜,赶紧道:“谢谢杜处长,我马上动身。”又道:“午餐安排在金星大酒店?可以吗”   杜处长想了想,道:“其实真要吃饭,大酒店还不如特色餐馆,只是酒店的环境好,这一点小餐馆无论如何比不上。”   到了岭西省,刚刚十点半,杨森林到金星大酒店去订餐,提前等候,刘兵就到了省政府。   秦路是省政府几位副省长中最年轻的,排名靠前,据小道消息传闻,岭西省的常务副省长即将调到另一个省当省长,秦路就是常务副省长最有力的竞争者。   在刘兵眼里,秦路是岭西省的未来之星,他一直想打入秦路的圈子,却总是在门里门外徘徊,这一次,总算将机会等到了。   在办公室等了十来分钟,就接到了杜处长的电话,“刘市长,到了没有,秦省长回来了。”   秦路赶紧从会客室出来,就见到秦路副省长和杜处长出现在眼前。秦路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可是精神看上去很好,他与刘兵握了握手,道:“你们上报的方案我看了,有几个问题还要仔细研究,第一……”   对于搬迁沙州市政府大楼,刘兵并不是心血来潮之举,他初到沙州,考察了当时初初成立的南部新区以后,就有了搬迁的念头,这个念头就如种子,留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温度和水分,还没有破土而出。   这一次,省里的云岭建设集团找上了他,提出了以土地置换办公楼的建议,具体来说,就由云岭建设集团出资修建新的市政府办公大楼,市政府并不出钱,只是将原市政府办公用地免费提供给云岭集团作为开发用地。   这是一个双赢的工作方式,也是当前比较普遍的运作模式。对于刘兵来说,他不出现钱就可以得到了一座办公大楼,还能起到带动南部新区发展的作用,云岭集团可以拿到最好的一块地。   更重要的是,云岭集团是近两年才异军突起了的公司,而公司的董事长姓方,而方董事长的妻子则是秦路的二妹秦莉。   秦路二妹秦莉并没有在云岭集团任职,但是每一次云岭集团与刘兵接触,都是秦莉出马,其中的弯弯绕,刘兵心如明镜一般,他再次使出借力之法,想让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与副省长秦路掰一掰手腕,也为自已晋升留一条路。   在十二点,秦路、刘兵、杜处长一行前往金星酒店。   在沙州市委,侯卫东已经将《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初稿弄好,洪昂审阅后,又修改了几个地方,他重新打印一份,送到了周昌全的案头。   周昌全心情不错,道:“效率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质量如何?”他将文件看了两遍,抬头看了看坐在隔间的侯卫东,稍稍提高声音,“小侯,你过来。”   这篇文章能否符合周昌全的要求,侯卫东心里还稍稍有些忐忑,他站在周昌全桌旁,等着周昌全做最后裁判。   “别象个门神一样站着,坐。”   侯卫东见周昌全脸上带着笑,心里略为放心,便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虽然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但是在周昌全面前,他一般都是站着说话,很少坐在周昌全对面的座位上。   洪昂是市委常委、秘书长,他到周昌全办公室,一般情况之下都是一屁股坐在这个位置上,两人地位相近,说以相对随意一些。   一年时间,这是周昌全第一次主动让侯卫东坐在自己对面。   周昌全从抽屉里摸了一包烟,扔了一枝给侯卫东,笑道:“在办公室原则不抽烟,但是原则也有被突破的时候。”侯卫东倒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为周昌全点烟,两人就隔着桌子吞云吐雾。   “议事规程写得很好,再作了一些微调,就可以发了。”周昌全被烟呛了一口,就将烟按灭。   侯卫东弄出来这个议事规程,比周昌全预想中还要出色,紧紧把握住了“市委常委会决定大事、市委书记掌握常委会”这个思路,这原本就是现行权力的运作模式,如今通过议事规程固定下来,光明正大,让人无话可话。   周昌全知道,省委一定会同意并且还要赞赏这个规程。   这是一个用来约束个人权力的规程,同时,由于周昌全在沙州具有的个人威信,他完全可以用这个规程来制约做事有些出格的刘兵。   “你到市委办有一年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就是说不当秘书以后,你想做什么”   侯卫东没有想到周昌全会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先把本职工作做好,以后的事情再说。”   周昌全用谈心的口气道:“我这一届结束以后,很有可能要到省里去,省人大或是政协,这是自然规律,年龄不饶人,官当得再大,也有退下来的时候。”   “你的综合素质很好,大局观强,平衡能力也不错,我建议你到地方上去工作,县长与局长的级别虽然是一样的,但是当县长是掌管全局,当局长只是部门领导,这两者很有些区别,以后要想走得远,必须得有掌据全局的经验,你今年二十九吧,再等个两、三年,有没有信心当好县长?”   侯卫东虽然有些意外,却坚定地道:“感谢周书记对我的信任,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履行职责,不会让周书记失望。”   周书记笑呵呵地道:“有信心就好。”   真是天下落下了大陷饼,在侯卫东心里面,他是想着等到周昌全卸任以后,他就到县里当副书记,而今天,周昌全居然明确表态让他去当县长。这也就是说,他将在三十一岁或是三十二岁,成为沙州某个县的县长,这或许是岭西进入八十年代以后,最年轻的一位县长。   “近水楼台先得月,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两句话出自不同的地方,如今在侯卫东脑海里却结合得很好。   回到家中,正准备同小佳一起吃晚饭,接到了罗金浩的电话,侯卫东无奈地对小佳道:“罗金浩约了大哥,就到水陆空吃饭。”   侯卫东平时经常陪着周昌全在外面应酬,好不容易回家吃一次晚饭,小佳见他又要出去,心里有怨气,道:“你不知道撒谎,就说有事。”侯卫东道:“撒谎也得看对象,罗金浩是师兄,又到了家门口,我不出去不太好。”   小佳最近还让罗金浩为其表弟办了户口,因此,她只是抱怨了一句,又道:“少喝点,都是熟人,用不着和别人拼酒。”   “知道了,夫人大人。”侯卫东穿上了外套,下了楼,到了水陆空,他一眼就见到了一位熟人。   易中岭站在水陆空门口,正在打电话,见到了侯卫东走了过来,露出了笑脸,一只手伸了出去,热情地与侯卫东握手。   尽管易中岭与侯卫东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当年益杨土产公司一事,让侯卫东对易中岭心存着极为强烈的戒心,他冷淡地应对了易中岭的热情,便上了楼,来到了自己的包间。   与罗金浩打了招呼,侯卫东就准备脱下外套,正在挂外套之时,他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一辆奥迪车开了过来,侯卫东很熟悉这辆车,这是沙州市委副书记黄子堤的座车。   他有些惊奇地站在窗口,这里正好看到大门的情景,大门外,易中岭快走几步,很亲热地与黄子堤握了手。   侯卫东有些吃惊地看到这一幕,暗道:“易中岭什么时候与黄子堤搞到了一起?”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易中岭的堂弟易中达是省委组织部处长,易中达去年曾到是三讲督导组的成员,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两人接触时间颇多,应该是易中达在其中牵线搭桥。   罗金浩见侯卫东一直盯着窗下,道:“师弟,看到美女了吗,这么认真?”侯卫东见黄、易两人都进入了大厅,回过头来,道:“哪里有这么多的美女,看到了一个熟人。” 第403章 纠葛(下)   侯卫东最初认识黄子堤之时,是跟着祝焱到财税宾馆打麻将,打麻将之前,祝焱送了黄子堤一万块牌钱,他是第一次看到县委书记祝焱拜码头,所以印象挺深。对黄子堤要收钱的印象,他也就留了下来。   以黄子堤的身份,必须得有相当身份的人才能接近,祝焱、老方、老孔和季海洋都是一方诸侯,当然能打入黄子堤的圈子。易中岭只不过是益杨的一个前国有企业领导人,从级别和影响力来说,进入不了黄子堤的法眼,但是如果是省委组织部易中达亲自牵线,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暗道:“易中岭从国有企业出来,习惯于攀上政府官员办事,看来现在攀上黄子堤这棵大树。”   罗金浩见侯卫东有些发愣,开玩笑道:“师弟,你肯定是看到了美女,心神未定。”   侯卫东摇摇头,道:“屁个美女,刚才看到了益杨土产公司的易中岭,他在门口等人。”他对于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道:“益杨检察院发生纵火杀人案与易中岭绝对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人狡猾,没有抓到证据,以后要侦破,只能靠机缘巧合。”   罗金浩叹息道:“沙州公安局侦破手段与十年、二十年相比没有多大进步,而犯罪分子的犯罪手段却是越来越向高科技和高智商发展,近来的刑事破案率低得不敢向社会公布,我们这些当公安的人真是蒙羞。”他想起自己的遭遇,又道:“卫东是周昌全身边的人,又出自公安世家,应该为我们公安队伍多多呼吁。”   益杨土产公司出事之时,侯卫国还在沙州刑警大队,他帮着侯卫东出过主意,对案情也了解,对易中岭这个人物也有认识,道:“这个易中岭倒也是个人物,从益杨土产公司辞职以后,就成了私营企业家,前一段时间看到一个案子的材料,是成津县经侦大队送上来的,涉及到易中岭。”   侯卫东很有兴趣地道:“易中岭涉及到什么案子?”   “易中岭在成津县临山镇开矿,这次成津县出了几起诈骗犯案,这些案子倒与易中岭没有太大的关系,他是善意第三方。”   侯卫东“切”了一声道:“什么善意第三方同,多半是手脚干净而已,易中岭此人绝对是一个祸害。”   侯卫国笑道:“你对此人成见很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是易中岭沾边的人和事,我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晚上回到家,侯卫东给曾宪刚打了电话过去,寒暄几句,问道:“上回听说秦敢和宪勇要到成津县去开磷矿,他们具体在哪个镇?”   曾宪刚洗了澡出来,穿了件睡衣,正在空调屋里与宋致成温存,他接了话,看了宋致成一眼,走到窗边,低声道:“秦敢和曾宪勇都在临山镇,那是矿石储量最大的一个镇。”   “我听说易中岭也在临山镇?”   曾宪刚没有想到侯卫东消息这么灵通,道:“这事我知道,易中岭倒真有些门道,他到临山镇的时间与秦敢和曾宪勇差不多,如今通过县里关系买了一个肥矿,很赚钱,秦敢和曾宪勇合资买了一个偏僻的瘦矿,勉强能赚钱。”   侯卫东问道:“到底在临山镇有黑社会没有,宋致成说得很严重?”   宋致成扯了一床薄被单盖在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曾宪刚,好不容易到来的幸福,她不愿意轻易失去,所以她最反感曾宪刚与不三不四的人接触,这个不三不四的人,就包括秦敢与曾宪勇,在她心目中,他们两人手底下跟着一帮人,和黑社会没有什么区别。   曾宪刚很清楚临山镇的事情,道:“这事很复杂,简单来说,到临山镇开矿没有点势力是不行的,易中岭手下同样如此,而且他手下人数还不少。”他听得出侯卫东的关心,感激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插手这些事情,专心在省城做生意,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何必惹上这些亡命之徒。   曾宪刚其实对临山镇的情况很熟悉,秦敢和曾宪勇手下也有十来个人,都是当年在上青林跟着自己的小兄弟,如今全部跟在秦敢和曾宪勇手下,帮着守山护院。   侯卫东没有想到情况如此严重,不过这些事这些人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就道:“小宋是一心想过日子的人,你别掺合到临山镇去,世界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两个字,共产党如果认起真来,关系网再深的黑社会一样会立刻土崩瓦解,以前的黑娃青皮也算猖獗,真想收拾他们就如摁死一只蚂蚁。”   曾宪刚曾经砍过黑娃的手,又亲自报了杀妻之仇,做了这些事情以后,他血液中的野性便被点燃了,他并不完全赞同侯卫东的说法,道:“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骑抱鸡母,这是强者生存的世界。”他也不忍心拂了侯卫东的好意,再次道:“你放心,我现在是当富家翁,这些江湖上的事情,我不参加了。”   放下电话,侯卫东回想着与益杨流氓头头黑娃的岁月,虽然至今不过数年时间,感觉上却是很遥远,他如今是中共沙州市委书记的专职秘书、市委办副主任,在沙州是有影响的人物,基本上没有机会与社会人物赤膊相见,以前的与人赤膊相向的青春岁月,似乎一下就成为了历史。   成长,也要付出代价。   随着社会发展,人群将分成不同的阶层,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阶层的划分就如玻璃,各阶层能互相看见,却有一层无形的硬质隔板将各个阶层分得很清楚。   曾宪刚有钱,但是他的钱还不足以改变他的阶层,只有当钱多到一定程度,量变引起了质变,他才能成为人大代表或者是政协委员,正式进入现代岭西的精英阶层。   “谁的电话?”躺在床上的小佳见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脸色有些沉重,关心地问道。   “没有事,曾宪刚的电话,他小子要和宋致成结婚。”   小佳奇怪地问道:“曾宪刚结婚,你应该高兴,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没事,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上青林死掉的好朋友。”侯卫东并不想让小佳知道稍稍沾了黑社会的烂事,敷衍地道。   十一点,在市委小招待所,周昌全和洪昂坐在一起喝茶,在八点钟,省委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乘车从高速路经过沙州之时,小车突然出了故障,临时拐进了服务区,他是省里老领导,与周昌全熟悉,便在高速路服务区里给周昌全打了电话。   周昌全给侯卫东打电话,一直在占线,他便叫上洪昂,坐车直奔服务区,将刘铁松接了下来。   陪着刘铁松在小招待所喝茶,周昌全与刘铁松两人单独谈了些知心话,九点半,刘铁松执意要回岭西,等在外面的洪昂就从公安局调了一辆高档警用便车,将刘铁松送回了岭西。   周昌全从刘铁松哪里得到好消息,有些兴奋,就打算住在小招待所,他道:“秘书长,约两个人,我们打一会扑克。”   洪昂征询意见道:“除了侯卫东,还叫上谁。”   周昌全道:“黄书记打牌算得很精,算他一个。”   周昌全这个时候召唤,黄子堤和侯卫东均以为是紧急事情,一溜烟地来到了小招待所,黄子堤是从财税宾馆出来,侯卫东是从新月楼出发,两地距离相差不多,当侯卫东将蓝鸟车停下之时,一道刺眼的车灯便射了过来。   黄子堤亲自开的车,他下车就问等在一旁的侯卫东,“什么事情?”侯卫东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进了门,就见到了一脸轻松的周昌全和洪昂,周昌全笑着对黄子堤道:“这一段时间太紧张了,今天大家轻松轻松。”黄子堤曾经是市委秘书长,对周昌全的习惯了如指掌,他换了一幅轻松的笑脸,道:“好久没有打双扣了,我和周书记一方,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侯卫东正陪着小佳聊天,却被周昌全叫来打双扣,心里略略有些不快,但是见到黄子堤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道:“论城府,黄子堤才是真正的高手,我的修炼还差得远。”   他迅速调整了心态,道:“我和秘书长合作,争取将周书记和黄书记两位领导打败。”   周昌全乐呵呵地道:“我和黄书记合作了许多年,要想打败我们俩,你们可以费些功夫。”   四人打双扣的技术都不错,发了牌以后,就开始专心算起牌来,一时也难解难分。   战至酣处,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小佳的电话,也没有管他,等到洪昂洗牌的时候,他顺便将手机拿了过来,一看却吓了一跳。   李晶的号码。   自从给李晶备用了一个新手机以后,李晶便从来没有给老手机打过电话,所以,这么晚来电话,肯定有事。   他强作镇静,不慌不忙、装模作样地打了过去,“你好,我是侯卫东,请问你是?”   电话里传来李晶有些慌乱的声音,“我已经见红了,恐怕很快就要生了。”   侯卫东心里一惊,心里的牌差点掉到地上,他尽量让自己更加沉着,道:“你在哪里?”   “省医院。”   既然到了医院,就说明一切正常,侯卫东心中稍定,他见到几位领导都在等他,看了看前面的牌,很快就打出了一张牌,同时对着话筒简单地道:“你保重,再联系。”   李晶放下电话,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侯卫东心里装着李晶的事情,打牌难免分神,结果,四人打了三局,侯卫东与洪昂一方皆败,周昌全兴致很高,道:“你们两人水平都还可以,就是配合不行,再打一局,再检验你们的水平。”   侯卫东的表情掩饰得极好,三位领导都没有发现异常,洪昂道:“卫东,打起精神来,我就不信,打四局我们不能胜一局。”   侯卫东咬咬牙,道:“好,这次我们争取胜利。”   四人技术差不多,就看谁的运气好一些,集中精力打第四局,双方就开始胶着起来,到了晚上一点钟,周昌全拿了一手好牌,最后才结束战斗,他大笑道:“痛快,你们两人牌技还是不错,只是今天运气不再你们那一边,改天再来打过。”   侯卫东出了门,黄子堤自己开车走了,洪昂坐着马波的车,与众位领导告别,他一边开车,一边给李晶打电话,李晶的电话已经关机,稍为犹豫,他亦将手机关掉,掉转车头,便直奔高速路口。   如果让李晶一个人在医院生小孩,侯卫东良心会受到深深的谴责,一路快车,在凌晨两点,侯卫东开车进了岭西。 第404章 新生命(上)   “大姐,李晶怎么样了?”侯卫东找到了省医院妇产科,见到了沙州分公司守门的大姐,自从侯卫东知道李晶怀孕以后,他改称呼为大姐。   大姐是深知侯卫东与李晶内情的,见到侯卫东一幅心急火烧的样子,道:“你别着急,小晶已经送进去了,一切正常。”   “是顺产还是部腹产。”   大姐是过来人,道:“医生检查了,一切正常,顺产还是要好一些,可以挤压婴儿的头部,把口中的羊水挤出去,这样的婴儿更加健康,而且身材也更容易恢复。”   侯卫东道:“顺产还是剖腹产都不重要,关键是要母子平安。”   大姐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还是道:“小晶是今天晚上五点左右发作的,我给你发了短信,不知你收到没有,她没有通知其他人,就想等着你过来签字。”   “等我过来签字!”侯卫东听到这话,知道李晶的想法是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侯卫东是在下午四点跟着周昌全出去开会,散会以后,周昌全单独离开,而他没有回办公室,径直回了家,因此并没有翻看放在抽屉里的手机,自然看不到那一条关键的短信。   大姐并不知道侯卫东有两台手机,发了信息,便以为侯卫东能收到,而李晶腹部痛得历害,并且见了红,心里颇为紧张,一时也忘记将这个细节告诉大姐。   直到住进医院,羊水已破,马上就要生产,依然没有见到侯卫东回信,李晶这才猛然想起侯卫东是两部手机,便不顾影响,直接打到侯卫东另一部手机。   打通电话以后,李晶极度失望,侯卫东态度冷冰冰,不仅没有一句温言,更没有要来到省医院的表示,此时的她处于女人最重要的时期,心理变化很大,亦就失去了平时敏锐的感觉,伤心地关掉手机,让大姐代签了字,李晶毅然进了产房。   此时,站在产房门口,侯卫东急得团团转,心里不断地祈祷,“母子平安,一定要母子平安。”   他似乎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阵阵的呻吟声,比影视作品中要微弱许多,且无法判断是不是李晶的声音。   产房与外面过道只隔着一道普通木门,但是在几位焦急的父亲眼中,是一道重逾千斤的生死关口。   与李晶交往的一幕又一幕如闪电般地在脑海中闪过,从汉湖的偶遇,到青林镇办石场,给青林镇粮站送干燥器,在沙州和岭西营建温馨小窝,甚至作爱时满身绯红,都出现在脑海之中。   在凌晨三点,终于一个护土探出头来,很职业地吼道:“那位是李晶家属,母子平安,生了个大胖小子,八斤半。”   在走道上等着一群人,都在迎接新生命到来,听到护士此语,都是一片祝贺之声,尽管是萍水相逢,但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大家都格外友好和真诚。   大姐经验很足,手里提着些糖果,笑呵呵地发给周围的人,道:“大家吃糖,呵,不是我家闰女,是大妹子。”   等到母子被推出来以后,侯卫东俯下身,握着李晶的手,道:“谢谢你,辛苦了。”   李晶看上去颇为疲倦,见到孩子以后,出门又见到了一脸喜悦和焦急的侯卫东,临产前对侯卫东的怨气就一股脑地抛到了天边,轻声叮嘱道:“你把儿子看住,等会洗澡的时候不要抱错了。”   李晶所住的房间是省医院最好的房间,有卫生间、厨房、热水、电视、衣柜等家居的完整设备,安了两张床,价钱也是不菲,当然,对于李晶和侯卫东两个人,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小婴孩眯着眼,在床上呼呼大睡,对,就是呼呼大睡的感觉,侯卫东盯着这个小家伙,却发现胖小子五官端正得紧,象极了李晶,但是从整体来看,却又与侯卫东神似。   几个护士走了进来,一个护士长模样的人进来以后,夸道:“真是一个好丑的胖小子。”在岭西有一个风俗,亦就是不能称赞新生儿漂亮,要说丑,新生儿才能健康成长,这就如取名字要用贱名是一个道理,以前侯卫东认为这种称呼毫无道理,如今看到了躺在了床上的娇嫩小生命,他就地这位善解人意的护士长充满了好感。   护士长见惯了满心欢喜、手足无措的年轻父亲,她微微笑道:“小伙子,你注意记一记产妇的注意事项,月子里的病很不好医,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他妈。”   侯卫东急忙点头。   “第一,要调整产妇心态,情绪高涨或是低落,都会影响子宫收缩,引起产后出血,或者是导致产后抑郁症,酿成严重后果,你是男人,要在这一段时间多担负责任,尽量请假来照顾产妇,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道坎,有责任心的男人就要承担起责任。”   “第二,分娩之后会感到疲倦,你要守着产妇,不能让她熟睡,要给小丑丑喂第一次奶,记住,半个小时就要喂。”   这是护士长的地盘,因此她说话特别自信,指点着江山,侃侃而谈,道:“分娩两个小时内到二十小时仍在出血可能,会阴伤品和子宫收缩会引起疼痛,要仰卧位休息。”   “生孩子以后容易饿,可以给产妇吃红糖小米粥、红枣大米粥、鸡汤面条、鲫鱼汤、煮鸡蛋。”   “分娩后要及时大小便,四到六小时小时排尿,一天到两天之内要排大便,你要帮着爱人在床上活动,翻身、抬腿、收腹、提肛,八个小时可以下床活动。”   侯卫东没有想到照顾产妇这么复杂,头都大了起来,求援式地看着大姐,而大姐故意将头扭到一边,不理他。   护士长走了以后,大姐就抱着小孩来到了李晶床边,让小孩子含着李晶的乳头,道:“小丑丑,使劲吃,要把吃奶的劲全部拿出来。”   侯卫东在祝焱、周昌全等人面前很是机智,此时在病房里,只能傻看着大姐手脚麻利地忙来忙去,根本帮不上半点忙,大姐忙完了,将小丑丑递给了侯卫东,道:“你这当爹的别傻站着,抱低层小丑丑。”   看着软软的小小的新新的宝贵生命,侯卫东双手僵直,小心翼翼地站在床边,大姐见他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别这么硬,手软一点,松一点。”侯卫东小心地道:“我怕滑下来。”   大姐道:“把小丑丑放在床上,你去打点开水来。”   侯卫东接受了任务,屁颠屁颠地提着水瓶去打开水,在排轮子的时候,他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五点,想着家中大着肚子的小佳,又想到市委书记周昌全交待的任务,再想到护士长的交待,他乱成一团粥。   “走,还是不走?”   走了,对不起李晶,不走,对不起小佳,而且市委办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去办,侯卫东满脸的喜悦被难解的现实所粉碎,进退为难。   回到了病房,坐在床边,看着李晶,又看着小丑丑,幸福之中带着惶恐。   走还是留,两种想法如正在激烈交战的马队,双方来回拉锯,势均力敌,一时都无法奈何对方。   他的神情也变得焦灼不安,不时看看窗外,又看看手表,同时,忍不住去看一看才来到这个世界几小时的小丑丑。   李晶偷看了侯卫东好一会,到天边渐亮的时候,才道:“大姐,把电话给我。”侯卫东和大姐都看着李晶,李晶声音还很虚弱,态度很坚定,道:“拿给我。”   大姐将电话递了过去,道:“李总,你要注意休息。”李晶笑了笑,拔通了电话:“老辛,把车开过来,到一趟沙州,再把老李一起带过来,让他开一辆蓝鸟车跟着你一起到沙州。”   李晶又对侯卫东道:“有大姐在这里,别担心,你的工作特殊,还得回去,还有,你一晚上没有回家,就在车上眯一会,我让老辛送你。”   听到李晶如此安排,侯卫东彻底无语,他盯着李晶看了一会,亦没有作小女儿态,道:“好吧,晚上我再过来。”他在床边看了看丑丑,对大姐道:“大姐,她们两人就交给你了,看是否还需要人。”   大姐笑道:“我安排了人专门送饭菜,没事。”   坐上了老辛的小车,侯卫东将安全带系上,靠着椅背,想着小丑丑与李晶,很快就走入了梦乡。   睁眼之时,已经进入了沙州境内,他道:“到新月楼。”   等赶到了新月楼,马波的车已经到了门口,他看着侯卫东从一辆岭西牌照车下下来,很有些疑惑。 第405章 新生命(中)   “侯主任,晚上去潇洒了,现在才回来。”马波笑道。   侯卫东打定主意将李晶之事彻底隐瞒下来,自然不会在马波面前露出些口风,他若无其事地道:“哪里有时间潇洒,一大早就被叫了出去,昨晚睡得晚,今早起得早,算算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真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他接连打了两个哈欠,道:“你吃早饭没有,今天早上就到小招待所去吃早餐,听说那里的早餐很不错,早不想去尝一尝。”   马波眼睛转了转,道:“侯主任,今天晚上如果周书记没有安排,我请你吃饭。”   今天他是受人所托请侯卫东吃饭,而且从他内心深处,亦想与侯卫东增加些私人关系,在他眼中,侯卫东不仅是周昌全的红人,还与黄子堤和洪昂关系很铁,这种人迟早要掌大权的,所以马波对侯卫东很有些巴结。   侯卫东脑袋靠在了椅背,立刻又想起了满脸红红的小丑丑,“这是我的儿子吗?”他犹如在一场梦中。   马波当然不知道侯卫东在想什么,道:“侯主任,我是小车班的班长,按照很多地区的掼例,小车班班长都要挂个副科长甚至是科长,你是办公室领导,在开会的时候也提一提这件事情。”   侯卫东正在想着儿子,听到马波直接要官,笑道:“这好办,你本身就管着小车班,当个科长绰绰有余了,只是这个科级岗位与现在所管的范围差不多。”   马波笑道:“那就希望侯主任美言了。”   马波在市委给领导开了好几年车,见多识广,嗅觉挺灵,从周昌全的年龄来说,这一届市委书记届满,肯定要调动岗位,而新来的市委书记一般来说要重新选司机,而且他当了这么多年驾驶员,他已经厌烦了,就想先安排一个科长或是副科长职务,有了这个台阶,等到周昌全任满之前,就能转行到局行任职。   侯卫东心思全在岭西的小丑丑身上,他没有在意马波的想法,道:“这点小事,还需要感谢,太见外了。”侯卫东所说也是大实话,市委书记的专职驾驶员,要提一个科级职务,确实是简单之事,没有任何人会在从中作梗。   两个各怀着心思,来到了小招待所,周昌全正背着手,在园中看花。   周昌全毕竟年龄大了,凌晨一点结束双扣以后,他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就如铁锅时饼子,在凌晨三点左右才勉强入睡,到了五点,不知谁在小招待所围墙外喊了一嗓子,被惊醒以后,更如铁锅里的饼子,翻来翻去,早上七点,他终于结束了痛苦的睡眠。   周昌全有些感慨地对侯卫东道:“记得年轻的时候,我是有名的倒头睡,现在只要过了晚上十二就睡不好,年月不饶人啊。”   “年月不饶人”这种话,只能由当事人本人亲口说出,侯卫东尽管与周昌全关系密切,却也不敢说这话,他只是在一旁微笑着,与周昌全一起欣赏着花花草草,小招待所的花草品种一般,远不如当年青林镇粮站老邢的花草,但是胜在肥料充足,到处是绿意盎然,显得生机勃勃。   虽然晚上没有睡好,人有些疲倦,周昌全却仍然保持着昨天的好心情,主动道:“小招待所的稀饭和咸菜很对我的胃口,你陪我吃两碗,还吃得下吗?”   侯卫东一路奔波,肚子正饿得慌,就道:“今天早上恰巧没有吃早饭,听说小招待所的早餐不错,正好可以尝尝。”   小招餐厅里一尘不染,还放着很低的背景音乐,小招的大小头头们都在餐厅里督战,务必让周昌全吃得舒心,吃得健康,吃得愉快。   将啰嗦的小招主任打发走以后,周昌全与侯卫东就一起享用着小招待所特级厨师精心准备的早点,经过一晚上的奔波,侯卫东早就饥肠辘辘,接连喝了三大碗稀饭,两个鸡蛋,十个包子,肠胃被热腾腾的食物充满,只觉浑身都舒坦起来。   “也不知小丑丑有没有奶吃?”侯卫东不知不觉又将思路转到了岭西的李晶与小丑丑。   “好食量。”周昌全见到侯卫东如梁山好汉一般风卷残云,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这让侯卫东有些汗颜,平时他食量虽然也大,却还没有到达这种饭桶水平,今天实在是破例,他夸道:“小招的早餐果然名不虚传。”又自嘲地笑道:“我今天也吃得太多了,平常吃不了这么多。”   周昌全很欣赏侯卫东的朝气,一放筷子,道:“吃饱喝足,跟我到南部新区看一看。”   侯卫东见周昌全说到正事,立刻恢复了工作状态,神情严肃起来,脑袋也格外地灵光,道:“是否通知高健主任。”周昌全摆摆手,道:“不必,我们就到南部新区转一圈。”   马波正拿着抹皮在擦车身,虽然这辆车有专门的维修点和清洗点,可是他只要有空闲之时,就要拿软布来擦车,这倒不是纯粹作样子,他是实实在在地爱车。   等周昌全与侯卫东上了车,一轰油门,小车平稳、快速地开出小招,随即提速,朝南部新城快速奔去。   找到了一个小山头,周昌全兴致勃勃地登上山。   春天的南部新区倒也是一片生机盎然,绿的叶子,红色的花朵,争奇斗艳,只是作为开发区,大片的野生绿色植物,让这个新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侯卫东站在小山坡之时,心里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岭西的李晶,想起了护士长交待的几个注意事项,不能在李晶最虚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而是陪着周昌全站在小山坡上看风景,就让他心里再次泛起苦苦的滋味。   周昌全背着手俯视着脚下广阔的野地,在小山坡上站了约半个小时,这才抬起手,指着前方的土地道:“这块土地面积至少是益杨新管会的数倍,发挥的带动效果却远远不如益杨新管会,不仅没有成为沙州发展的火车头,甚至成了有些人攻击市委市政府的目标。”   侯卫东当过新管会主任,他对于南部新区的发展水平也瞧不上眼,他委婉地道:“南部新区还有很强的潜力可以挖。”   周昌全显然对南部新区的发展进度很不满意,道:“有潜力可挖,也就是现在工作还不行,是不是这个意思。”   南部新区管委会主任高健是工作经验很丰富的领导干部,他经常与侯卫东联系,两人关系还不错,侯卫东有意帮着高健说话,道:“南部新区发展慢了些,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投入不足,现在客商不仅需要政策优惠,更需要有宽松的发展环境、良好的基础设施,南部新区与西城区相比,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优势,基础设施也要差许多,所以客商宁愿到西城区,也不愿意主动进入南部新区。”   侯卫东说得很中肯,周昌全基本同意他的观点,道:“省委已经同意了《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议事规程出台以后,需要解决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搬迁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机关。”   他呵呵笑道:“刘市长只想着搬迁市政府大楼,想法不错,只是气魄不够,既然要带动南部新区发展,力度大一点也无妨。”   突然听说要搬迁四大班子的办公室,侯卫东一时还有些愣神。   周昌全吩咐道:“回去以后,请黄书记、洪秘书长叫到办公室来,一起商量这事,再提交到市委常委会上讨论,如果讨论同意,再进行下一步工作。”   当刘兵绕过市委准备搬迁市政府办公大楼以后,周昌全一直关注此事,他经过长时间思考,又特意请教了省里专家和省委领导,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启动四大班子办公室搬迁工程。   这一次市委常委会只能讨论是否启动搬迁个工程,正式启动以后,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办,也有很多环节需要打通。   侯卫东深知周、刘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对于周昌全这一次出手,他不禁在心中暗赞,“昌全书记多次说过,秘书长是搞阳谋的好手,其实,他本人最善于堂堂正正地与人交锋。”   在靠搬迁行政中心带动一方发展的做法,在全国有不少成功的例子,市长刘兵想搬迁市政府并不是一个坏主意,只是他一直以来就将此事绕开市委,此时,周昌全站在全局的角度,堂堂正正出手,而且手笔更大,相较之下,反而衫托出刘兵胸襟不足、权威不足。   下山以后,当小车经过市政府大院之时,侯卫东看了一眼端庄的市政府大楼,暗道:“如果刘兵得知此事,不知是何想法?” 第406章 新生命(下)   开了一场郁闷之极的常委会,刘兵悻悻然地出了会场,回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董莉的电话:“刘市长,祝贺,听说市政府大楼搬迁一事在常委会上通过了。”   “董总,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刘兵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时距离常委会结束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明,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外的常委与董莉关系良好。   电话里,董莉“呵、呵”笑了几声:“做生意吗,消息不灵通怎么赚钱,刘市长,云岭公司做事很地道,这几年承建了不少工程,全部都是优质工程,这一点请你放心。”   刘兵笑道:“今天只是定下了要启动四大班子办公楼的搬迁工程,还准备上报岭西省和国务院,今年能否动工都是一个未知数。”   聊了几句,董莉轻描淡写地道:“这几天听到一个小道消息,省里有意让周昌全年龄到点后出任省人大副主任。”   刘兵是第三次听到这种传言,早就信了七分,明年省市都将换届,这也就意味着,能否当上沙州市委书记,今年是最为关键的一年。   他坐在办公室想了一会,将秘书长蒙厚石叫到了办公室。   “你打个电话,嗯。”刘兵停顿了一下,他原本是想让蒙厚石去约省委江副秘书长,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让浙江的设计方赶紧更改思路。”   等到蒙厚石离开了办公室,刘兵亲自给江副秘书长打了电话,约定明天在岭西见面。刘兵与江副秘书长原来并不熟悉,通过蒙厚石在牵线搭桥,他们已经见过两人,也算得上熟人了,因此,刘兵还是决定将蒙厚石这个牵线人扔掉。   江副秘书长倒很是客气,翻看了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的日程安排,便约定在明天中午见面。   约了江副秘书长,刘兵心中稍安,站在窗边,用小剪刀为窗台上的桂花盆景修了修枝条,这个盆景跟了他许多年,他还特意打招呼让工作人员别动这个盆景。   春天到了,窗台上的这盆桂花长了许多嫩叶子出来,煞是喜人,只是新枝太多,看上去有些凌乱,刘兵早就想修剪刀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今天开了一场颇为郁闷的常委会,他心情不佳,就将手里的事情放下,站在窗台上修剪起这盆枝繁叶茂的桂花。   正在专心修剪,秘书小秦拿了一封信走了过来,道:“刘市长,这里有一封信,请你阅示。”   一般情况下,小秦都不会特意挑出一封信,刘兵就问道:“什么信?”小秦简洁地道:“检举信,关于财政局长孔正义贪污受赌问题的检举信。”   矮胖的财政局长孔正义是周昌全的嫡系,刘兵早就想将其换掉,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此时听说有孔正义的检举信,他将手中剪刀放下,回到了办公桌。   这封信很详实,反映了孔正义多方面的问题,一是虚列支出“顶”,九六年十二月,孔正义让出纳为其办了一张信用卡。存入六万元,后来用五万元发票来冲帐,剩余一万款项不知所终;九七年五月,到欧州考察,借走现金三万,后来报销了六万块,二是财政局负责政府定点采购,孔正义先后接收了汽修厂老板现金七万元,三是其新房装修是由财政局报帐,另外还有春节收受拜年钱等等。   刘兵已经基本相信检举信的真实信。   能够将检举信写得如此详细,有好几处,时间、地点、人物、金额都一清二楚,绝对是内部人所为,而且,此人在财政局职务不低,极有可能是副局长所为。   刘兵细细地将这封信再读了一遍,虽然这封信检举的内容很平常,可以说是在现实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从法律上来说,超过五千元就可以获刑,也就是说,只要检举信上所列内容查实一条,孔正义就完了。   他将此信放进抽屉,又拿起剪刀,细细地修枝,但是心思却一直留在那封信上:   “这封信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如何让这封信发挥最大的作用?”   “何时上这封信发挥作用?”   修剪了一会,刘兵对秘书小秦道:“你注意打听一下,其他部门收到这封信没有?”   他所说的其他部门,主要是指市委和市纪委,小秦跟着刘兵两年多时间,为人颇为机灵,人缘亦好,经常能为刘兵带来意想不到的消息。   还有一点,尽管周昌全和刘兵关系很紧绷,小秦与市委办的不少同志关系还不错。   侯卫东与小秦从来没有深交,不过表面上关系还行,遇到一起的时候也谈谈天气和一些无关沙州的问题。   开完常委会,侯卫东端着周昌全的水杯回到了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想道:“现在的情景与当年在益杨何其相似,祝焱作为县委书记,将马有财压得死死的,周昌全作为市委书记,同样将刘兵的手脚绑得很紧,看来刘兵只能俯身称臣,因为所有的重大决策都必须经过市委常委会通过,刘兵在常委会上根本无法与周昌全相抗。”   想到这里,他心里还是有些隐忧,“如果小道消息是真的,明年周昌全就要到省人大,到时我怎么办,如果由刘兵来当市委书记,我即使到下面去当了县长,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好不容易磨到了下午四点,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要跟着周书记到岭西吃晚饭,明天要到省党校上课,晚上就不回来了,我已经给妈打了电话,她晚上过来陪你。”   小佳道:“你已经给妈打了电话?真的没有必要,我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侯卫东打断道:“让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还是让妈过来,乖,听话。”   安置了小佳,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将抽屉里的另一部手机放在怀里,四点半,就跟着周昌全前往岭西。   今天晚上是宴请不同寻常的客人,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夫人吴英,吴英长得很文静,小小巧巧的,脱掉了黑色外套,里面却是一件大红的毛衣,她皮肤很好,配上这大红的毛衣,整个人就生动起来。   侯卫东想起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吴英是水利厅的党组成员、副厅长,由于蒙豪放的地位,她在岭西水利厅地位很特殊,只是她懂得低调,在省里就好评不断。   在岭西,大家都官宦家人要求并不高,低调恰好是最有效的广告措施。   此时的侯卫东先后跟在了祝焱和周昌全身边,省级领导经常能够见到,眼界也为之一开,因此,当他与吴英副厅长握手之时,态度热情礼貌却是不卑不亢。   周昌全与吴英很熟的样子,两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话题很快就扯到了七十年代。   侯卫东渐渐听出些味道:“周昌全居然与吴英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两家关系应该很好。”   他在心里暗道:“难怪周昌全底气足,有省委书记夫人撑腰,在岭西还当真没有什么好怕的。”又想到“周昌全诚府真是深不可测,跟着他这么久,居然从来没有泄漏自已的关系。”   吴英与周昌全聊了几句,又拿出电话:“刘大哥,我和昌全在金星宾馆,没有其他人,你过来吧。”   侯卫东听了这话,心中没来由地想道:“秘书难道真的就是领导的私人财产,居然不算一个人。”不过,他马上又将自己心中的小小不舒服赶走,“这也说明,吴英也没有把我当成外人。”   想通了这一点,他也就心平气和了,享受着美味,听着领导们讲讲家长里短,也很不错。   当周昌全用目光向他示意之时,侯卫东很默契地站起来,对吴英道:“吴厅长,我去接刘主席。”   等到侯卫东出门的以后,吴英轻声道:“你这秘书很机灵,你不用吩咐,他就知道做什么。”周昌全道:“小侯不是机灵,他是人才,以前在县里当过开县委办主任、开发区主任、科委主任,现在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是沙州未来的栋梁之才。”   吴英道:“周哥,看来你很欣赏这个小伙子。”周昌全道:“在跟着我磨几年,让他到县里当一把手。”   吴英笑了笑,道:“我跟老蒙说了,周哥在岭西工作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走过后门,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成全,他原来想让你到省人大去当副主任,副省级干部,这次恐怕就要重新考虑了。”   周昌全也没有在口头上表示感谢,给吴英倒了一杯红酒,道:“你还是喝一小杯,红酒应该没有问题。”又道:“我一辈子都工作在第一线,现在就到人大,总觉得还早了点,我的目标是在一届任期内,将沙州打造成岭西第二大城市。”   侯卫东刚到大厅,正在往外张望,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第407章 流言(上)   从门口进来的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穿着休闲装,身材颇为丰满,正在很久没有见过面的段英。   侯卫东脑袋里飞快地想了想最后一次与段英做爱的情景,由于很久没有与段英联系,而近期李晶和小佳又先后怀孕,李晶又生了小丑丑,所以段英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模糊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想起有多长时间没有与段英联系。   段英与几位朋友一起过来喝茶,进门就见到了大厅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深藏在内心身处的那位汉子,汉子,对,段英在这一刻突然涌起了“汉子”两个字,正是眼前这位汉子在自己最失意的时候给了淡淡的温暖,这温暖让她一直不能释怀。   只是,侯卫东已经成为了她人之夫,而这个“她人”还是同寝室的好友小佳,此时小佳怀有身孕,段英根本没有横刀夺爱的勇气,便下定决心结束这一段或许永远不能曝光的恋情,她把侯卫东的名字与号码从手机上删掉,让自己忘记这一串熟悉的号码。   与此同时,也开始与岭西的一些青年才俊相互往来。   今天就与几位朋友约了,到金星酒店喝茶,请客的是省烟革总公司的一位科长,相貌不俗,谈吐也行。   谁料进门就遇到了侯卫东,段英如触电一般楞了片刻,她当了数年记者,走南闯北见了世面,已非初出校门的小姑娘,刀子很快就控制住心神,并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道:“侯卫东,在这等人。”   侯卫东眼光在段英身上极为迅速的逡巡了两遍,目光又在其厚厚的嘴唇上稍稍停留片刻,道;“段英,你好,好久不见了。”   段英回头对自己的同事道:“你们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跟随着段英同来的一位男子用狐疑的眼光看了一眼侯卫东,他是段英的追求者,自然会如老虎一样守着自己的领地,不过段英不经意瞪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上了楼。   “小佳什么时候的预产期?”   “快了,还有两个多月。”侯卫东道:“你还好吗?我一直与王辉主任保持着联系,他对你很是称赞,说你是岭西日报的后起之秀。”   “我是经过磨难的,知道有一个工作岗位的意义,哪里敢偷懒,哪种名校出来的大学生,没有吃过苦,直接就进了报社,那些人才桀骜不训,我们这种经历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事情,否则在社会上哪里有立足之地。”   段英如何一步一步从一位益杨丝厂频临下岗女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侯卫东很是清楚,听了段英的话,感慨地道:“我们都是劳碌命,需要一步一步为自己拼前程。”   段英眼光停留在侯卫东的下巴,似乎感受到了尖锐的胡须桩子,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道:“一般的人到了你这种程度,都开始享受人生,谁还去当秘书侍候人,从这一点来说,你志向远大,一般人比不了。”   她这是特指侯卫东开石场赚钱已成富翁一事,侯卫东听得很明白,就自嘲道:“我哪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是上了道,凭着惯性,根本停不下来,再说现在不过是副主任,根本谈不上什么程度,开石场的钱,在省城的大富翁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两人知根知底,交谈起来也没有遮掩。   聊了几句,段英想起一事,道:“昨天收到了一封群众来信,是成津县临山镇的,信中说临山镇黑社会为了抢夺矿山,械斗得历害,伤人甚至杀人案件时有发生,你是沙州市委书记的秘书,如果此信属实,就得管一管,否则捅出去就是抹黑了沙州。”   侯卫东知道段英所言非虚,道:“这事我知道隐约知道一些,感谢你了,明天能否将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传到邮箱。”   段英正准备找笔来记下邮箱,侯卫东拿出手机,道:“我将邮箱用短信给你发过来。”   发了短信以后,段英道:“你继续等人吧,我先上去了。”上了楼梯,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了看侯卫东的号码,走上茶楼之前,再次将侯卫东的号码存进了手机上,取名了“无名”。   段英离开以后,侯卫东便继续在门口等着政协常务副主任刘铁松,约莫又等了七、八分钟,刘铁松这才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是满脸通红,不过并没有带着其他人。   在楼上的雅间,吴英看了看表,对周昌全道:“刘大哥肯定还在外面喝酒,否则早就到了。”周昌全笑道:“他是政协常务副主席,事情也不少,何况他为人豪爽,朋友多。”   吴英又道:“你在沙州已经当了接近两届市委书记,按惯例也应该调整了,但是到省会城市去当书记,得进省委常委,这事有些难度。”   周昌全笑着道:“按时间来严格算,我在沙州当市委书记也只是干了七年,不足两届,算是打擦边球,至于省委常委,我是不想了。”   “想多做事情,这是好事情,就是要正大光明的鼓励,周哥的能力、水平、人品在沙州都是上上之选,如果再在沙州工作五年,这是沙州人民的福气。”   正聊着,刘铁松在侯卫东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脸色红红的,进门就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下午召集了部分政协委员研究岭西交通,晚上请委员们吃饭,要提前退场,被委员们拉着喊了一大杯。”   在屋里,刘铁松很自然地坐在吴英左侧。   在这屋里,刘铁松是省政协常务副主席,职务最高,周昌全是沙州市委书记,正厅,吴英是水利厅副厅长,三人中职务最低。   在官场上,座位的排序是没有明文规定的规定,俗称潜规则,职务最高者一般坐首席,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很尊重这个规则,这一次就遇到了特殊情况,吴英职务虽然低一些,但是她是蒙书记爱人,地位超然,稳稳地坐在了首席,在座之人也没有觉得不妥。   刘铁松聊了几句以后,就对周昌全道:“昌全,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与梁小鹏通了电话,茂东烟厂在今天上午开了董事会,同意在沙州建分厂。”   周昌全兴致很高地道:“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梁小鹏性格有些傲,一般人是接近不得。”他去年两次去茂东烟厂,以市委书记之尊,却也在会客室等了数小时。   刘铁松听说过周昌全两顾烟厂的事情,道:“也只有你才有这么好的脾气,如果是我,肯定会拂烟而走,这是我不如老弟的地方。”   吴英哼了一声,道:“梁小鹏是成功的企业家,但是他应该清楚,如果不是国家的烟草专卖政策,他能有这么高的税利,他这人眼高于顶,又是财大气粗,就不知天高地厚,不把当地党委政府放在眼里,他吃亏是早晚的事情。”   侯卫东自然没有发言权,他就闷头吃菜,耳朵却没有闲着,将几位领导拉的家常全部收录在脑海中,毕竟这几位领导层次高,掌握的内情多,头脑里装的事情与寻常低级官员也不一样,这不是脑袋构造的问题,而是权力与立足点的问题。   转眼就到了五月,由于明年要涉及换届这种大事,从五月开始,各种流言也就纷纷传了开去,流言主要集中在周昌全的去和留之上,周昌全在沙州当了两届市委书记,多数人都认为他要挪动位置。   一种说法,周昌全到省人大或是省政协任副职;   一种说法,周昌全要调到省会城市当市长;   还有一种更离奇的说法,周昌全犯事了,这犯事了是一个很含混的说法,又给人以无限遐想。   侯卫东是周昌全书记的专职秘书,在某种情况之下,等若周昌全的另一种形象,因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是杨柳悄悄给他说的。   杨柳是副书记高永红的秘书,而高永红是下派干部,在沙州并没有太大的权力,杨柳自然没有侯卫东、杨腾等人那么耀眼,这也给了她许多自由,她偶尔听到这种传言以后,第二天便趁着周昌全召集几位副书记议事的时间悄悄地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进侯卫东办公室之时,她手里握着个小盒子。   “生日快乐。”杨柳将小盒子递给了侯卫东。   这是侯卫东接到了第三个祝福,他没有推脱,接过小盒子,道:“谢谢你,难得你还记得。”他当着面就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银狗,这只狗静静地坐着,看上去就如在草原上守护着蓝天白云的模样。   看见侯卫东很喜欢自己的礼物,杨柳朝门口看了一眼,道:“我昨天与朋友吃饭,无意中听到了一种说法,说是周书记正在因经济问题被省纪委调查。”   侯卫东心里一惊,心道:“怎么会传出这种谣言。”口里道:“流言止于智者,我们不理睬,流言就会消失。”杨柳道:“我也只是听说,只是明年就要换届了,这些谣言有板有眼,你要注意提防。”   等到杨柳离开,侯卫东想起了省委夫人吴英,暗道:“有省委蒙书记支持,谁有能耐扳倒周书记?何况周书记确实很廉洁,怎么会有经济问题。” 第408章 流言(中)   五月十六日,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在家里摆了一桌宴席。   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一般情况来说,他很少举行家宴,平时在外应酬的时间太多,能够腾出时间在家里吃饭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只要有机会,他就喜欢安安静静地吃饭,与爱人说说话,然后再到书房看一会书。   二来求他办事的人太多,如果轻易开戒,家里就很难安静下来,所以,他坚决不在家里谈事情,许多有级别的领导都吃过闭口羹,几年来,岭西官场都摸清了他的习惯,很少有人到他家里谈事。   今天是朱建国的生日,他请了老朋友蒙厚石一家人,以及杨森林一家人。   三位女同志在厨房里忙碌着,一边议论着家长里短。   屋里飘着浓浓的鸡汤香味,这是杨森林从上青林精选出来的野鸡,是由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亲自送到沙州,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保护得极好的林子,里面野鸡不少,风干的野鸡是极好的下酒菜,人大主任高志远就特别喜欢风干野鸡。   用新鲜的野鸡做汤,比普通土鸡更加香鲜。   朱家阳台是少见的退台式,足有二十多平米,角落栽有两盆竹子,朱建国与蒙厚石正埋着头,盯着黑白围棋,他们两人水平相当,几十年来都没有分出胜负,杨森林也不帮忙,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旁静悄悄地观战。   当鸡汤味道从厨房传出来以后,朱建国已经占了上风,蒙厚石脸上的皱纹原本就不少,此时眼见着无力回天,将额头的川字纹拧成一起,却不肯认输。   杨森林给朱建国紫砂壶中续了水,道:“蒙叔,这一局大势已去,早一些认输,还可以下一局。”   到了家中,朱建国也没有了官架子,一只手拿着紫砂壶,对着壶嘴有滋有味地吸着,一边喝,还用另一只手在腿上打着拍子。   蒙厚石不服输,仍在苦思冥想。   朱建国爱人端着香肠进屋,对着阳台上的男人道:“大小老爷们,快点过来帮忙。”   杨森林赶紧出去,问道:“刘阿姨,我帮什么?”   刘阿姨是岭西大学教授,虽然围着围裙,书卷气却是油烟所遮挡不住,她努努嘴,笑呵呵地道:“帮什么,请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帮着把这一桌菜消灭掉。”   她将香肠放在桌上,开始大声宣布纪律:“今天晚上就准建国喝一杯葡萄酒,这是家宴,实在没有必要喝这么多酒精,让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肝脏雪上加霜。”   等到大家坐拢来,在杨森林提议下吹了蜡烛,大家说了些庆祝生日的话,倒了红酒,慢慢地喝着。   喝到脸热之时,蒙厚石很有感触地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回头想起来,很多事情都如在梦中一样,特别是文革中疯狂的事情,我经常觉得这不是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   文革,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是其痕迹深深地印在了在座所有人的心里,成为永不可磨灭的记忆。   杨森林曾经当过红小兵,虽然没有亲自造过反,抄过家,可是当年也曾看过热闹,其父更是惨死于武斗之中,提起文革往事,他神情便有些暗淡。   蒙厚石的夫人埋怨了一句,“老蒙,你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这事,吃菜,喝酒,别给大家添堵。”   朱建国道:“对待历史,我们要辩证地看,文革的产生、发展和最终灭亡,其实也是当时社会环境的综合表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文革就没有后来的改革开放,历史不能假设,我们必须要正视历史,以史为镜,这样才能把当前的工作做好。”   朱建国是省委常委、副书记,他是站在岭西全省的高度来看待问题,境界自然是不同,虽然是家宴,可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他说得很自然,并没有感到别扭。   蒙厚石夫人与杨森林感情最深,她眼见着杨森林情绪有些低沉,便主动挑了一个话题,道:“刘教授,坚毅和坚强两兄弟都没有回来吗?”   刘教授摇了摇头,道:“坚毅在北京当了副总,每天忙得团团转,别说回岭西,媳妇打电话说,他平时把北京的家都当在敢旅馆。”尽管她是在抱怨,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坚强今年春节也没有回来?”   刘教授道:“坚强在读博士,他所在的实验室里有中国人也有印度人,大家互相不服气,坚强这性子,哪里肯输给了印度人,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她又道:“你样沙州周昌全的儿子跟坚强在一个学校,专业不同,听坚强说,大周的成绩也很好。”   杨森林也听说周昌全的长子在国外读书,只是没有想到他与朱建国的儿子在一个学校,他道:“真羡慕他们这些年轻人,我那时没有这种机会,如果当时去留学,现在回来也就是海归了。”   杨森林话说得很隐讳,朱建国分管省委组织工作,阅人无数,如何听不出来这弦外之音,刚才他又想到了在武斗中死去的同事,就特意地问道:“森林,当了两年县长,有什么收获?”   来之前,杨森林早就做足了功课,侃侃而谈道:“我记得从西周开始,我国就以县为最基层建制,历代政府在中央政权组织形式和职官制度等方面,经历过多次变化,汉三公,晋霸府、唐六部、宋两府、明内阁、清军机,唯独州县体制和构成方式基本没有变化过,如今虽然是社会主义制度,但也相差不多,除了外交、军事等重大职能,县级政府的职能涵盖了社会方方面面。”   朱建国没有想到杨森林突然掉起了书袋,颇感兴趣地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森林这两年进步不小。”   杨森林由衷地道:“当初我想到省委来工作,朱叔叔让我到县里,我还很有些想不通,这两年,先当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当时一门心思想当县委书记,结果没有当成,当了一个多的县长,同样是感触良多,这些都是在大机关里学不到的。”   听了这一番话,朱建国很是高兴,道:“这就对了,当初你想当县委书记,老蒙也给我提了此事,我就是不开口,这是有道理的,玉不磨不成器,同样,人不打磨也不成器,森林一直走得顺,就是要让你在基层磨一磨,才能走得更远,我们这一代人迟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你要做好挑大梁的思想准备。”   说到这个地步,朱建国再也不肯多说,大家就只谈家事,不谈政事。   当然,杨森林心情激荡得紧,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听到朱建国朱叔叔说出这样的话,他眼里似乎已经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吃完饭,杨森林亲自开车,他与蒙厚石等人就准备回到沙州,小车经过省党校的时候,正在随意看风景的蒙厚石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脱口道:“哪不是侯卫东吗?”   杨森林飞快地用眼角瞅了一眼,道:“侯卫东在党校读在职研究生,今天是星期六,应该是有课。”   此时小车已经从党校门口开过,蒙厚石扭过头,一直看着渐渐变小的侯卫东,直到看不清楚,他才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道:“侯卫东,此人不简单,我问过益杨的干部,他没有什么背景,第一个职务是副镇长,还是跳票而来,以后跟着祝焱,现在跟着周昌全,是很历害的人物,森林,你当过他的领导,觉得此人如何?”   杨森林想了一会,道:“侯卫东这人,还真有些手腕,祝焱、季海海、周昌全都把他当嫡系,办实事也还行。”在益杨工作的那一段时间,侯卫东在当新管会主任,他对杨森林的态度素来是公事公办,不远不近,此时杨森林想起侯卫东,觉得相貌和声音都有些模糊,似乎裹着一层雾,让人看得不太清楚。   蒙厚石道:“你觉得关于周昌全的说法,那一样最靠谱?”   杨森林道:“也不知朱叔叔是否知道?我本来想问,却没有找到机会。”   “从理论上来说,周昌全不应该再任市委书记,但是现在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周昌全城府很深,一定不能小看,刘兵有背景有本事,现在被弄得一筹莫展。”   杨森林点头道:“我会注意分寸。”   侯卫东也看见了那辆沙州政府办公室的车,不过他并太在意,拦下了出租车,便朝李晶所住的小区开去,他其实开了蓝鸟车,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将蓝鸟车放在党校,坐出租车去见李晶。   就如地下党一般,到了小区,侯卫东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进了小区大门,到了家里,李晶就打了话匣子,道:“老公,小丑丑会说话了。”   自从有了小丑丑,李晶总是叫侯卫东为“老公”,侯卫东也默认了这个称呼,并没有纠正,不过在心里还是觉得半是甜半是苦。   “这只是小丑丑无意中发音,并不是说话,说话还早。”   侯卫东尽量做到客观,李晶却不依,道:“明明是说话,我还听到小丑丑叫妈妈。”   对于李晶在这方面的固执,侯卫东是无可奈何,同时也理解,因为每当小丑丑用他的小手握住侯卫东手指之时,父子血肉相连,让他心里总会泛起异样的感情:“这,就是我的儿子!” 第409章 流言(下)   第二天,省党校研究生班,上午课结束以后。   陈再喜站在第一排,拍了拍手,大声地道:“一支部今天中午聚餐,这是一支部第一次聚会,大家如果没有紧急事情,希望都能参加支部的集体活动。”   “今天中午的聚会,由省运输集团的杨总赞助,大家中午去敬几杯酒。”   省研究生班人数多,分成了三个支部,侯卫东、郭兰、李俊都分到了第一支部,第一支部支部书记是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   在党校读研的人多多少少存了结交朋友的心思,当陈再喜发出提议以后,大家都积极参加,侯卫东原计划回去抱可爱的小丑丑,可是见到大家都要去,他还是选择参加,毕竟这个班上的绝大多数同志都是官场中人,多一个朋友,或许就多一条路。   坐在前排的李俊回过头来,笑道:“侯主任,今天我没有带车过来,你回去的时候,捎带两个美女,乐不乐意。”   侯卫东稍为犹豫着道:“我恐怕要晚一些回去。”   郭兰虽然没有回过头来,却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侯卫东有推脱之意,有些失落。   李俊并没有失望,她很高兴地道:“晚一些回去正好合适,我和郭兰正好准备逛商场,到时我们电话联系。”   侯卫东只得道:“好吧,我到时与你们联系。”   在陈再喜的带领之下,第一支部十六名成员分乘五辆小车,浩浩荡荡地前往指定地点。   第一支部,省市县的人都有。   省级机关的有省纪委陈再喜,省委信息处李涛,省环保局一位晏永军,省运输集团的杨光明;   市级机关占了主体,沙州市有侯卫东、李俊、郭兰,茂云市南铺区副区长景伟等人;   另外还有一些县级部门的头头脑脑,吴海县副县长李冰也在第一支部,李冰曾经是益杨县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很久就到了吴海县,如今是吴海县常务副县长,算得上是侯卫东的老领导。   省运输集团副总经理杨光明亲自在餐厅门外等候,他很热情地与陈再喜、晏永军、景伟等人握了手,将众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里安排着两张圆桌,虽然杨光明是主人,他坚决不坐在首座,道:“今天是第一支部聚会,陈主任是第一支部的支书,理应你坐在首座。”陈再喜推辞不过,就坐了上去。   随后,省级机关的李涛、晏永军、副区长景伟、副县长李冰等人就与陈再喜坐在一桌,侯卫东昨天与省委蒙书记夫人、省政协常务副主席一起吃了饭,对于这种场合也就不太在意,在陈再喜与杨光明互相推让首位的时候,他就主动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与郭兰李俊坐在一桌。   郭兰将齐肩长发梳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巴,略施淡妆,耳朵、手上没有任何饰品,称得上素面朝天,等到大家坐定,她对侯卫东道:“你恐怕在这里坐不稳。”   她在组织部门工作时间长,在程序问题和潜规则上称得上专家,侯卫东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副处级,完全有资格坐在那一座,而且他的位置比副县长李冰重要得多,既然李冰坐在首座,他肯定会主动提议让侯卫东坐过去。   虽然这些事情很无聊,可是在官本位占主体的岭西,潜规则往往执行得特别严格,基本不会混乱。   侯卫东听懂了郭兰的意思,看了看另一桌,道:“我要开车上高速路,不能喝酒,就在这一桌,自由得多。”   果然不出郭兰所料,杨光明就笑呵呵地走了过来,道:“侯主任,那边还有位置,这边坐得太挤了。”侯卫东道:“杨总,我就在这边,等一会要开车上高速路。”杨光明道:“放心,我马上安排一个驾驶员等着,绝对会安全地将你送回沙州。”   侯卫东无奈之下,只得起身,起身之时,他扭头看了一眼郭兰,正巧郭兰与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郭兰有些得意眨了眨眼睛。   等到侯卫东很不情愿地走到了另外一桌,郭兰见旁边的李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用手摸了摸脸,道:“你看什么看,我脸上没有被弄脏吧。”李俊看了半响,凑在郭兰耳边道:“兰兰,你脸红了。”   “没有。”   “红了。”   侯卫东坐在李冰副县长身边,李冰再次向陈再喜介绍道:“陈主任,侯主任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市委周书记的秘书。”陈再喜在地方上工作过,知道侯卫东这个职位的重要性,他站起身,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侯主任未满三十吧,这么年轻就是处级干部,前程不可限量。”   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分管的范围正好包括了沙州,侯卫东不敢怠慢,他笑道:“陈主任别捧我,捧得越高,摔得越痛。”又道:“陈主任相当于八府巡按,过州跨县,各级官员都要立正稍息。”   大家都同意侯卫东的说法。   陈再喜道:“侯主任是哪一年到的市委,我已有两三年没有到沙州办案子,最后一次是办益杨县公安局长游宏的案子,当年益杨黑社会比较猖獗,与游宏关系很大。”   “办理游宏案子的时候,我在益杨县委办,当时是济道全书记亲自来办的。”   吴海县常务副县长李冰道:“游宏能力相当强,办案水平也很高,我以前在益杨城关镇里当书记的时候,他在城区派出所当所长,打拐抓扒,功劳不小,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翻船,做的事情这么荒唐。”   茂东南铺区副区长景伟饶有兴致地问道:“侯主任,你在益杨县委办工作过?当时应该是祝书记在当县委书记?”   李冰在一旁笑道:“侯主任就是祝书记的专职秘书。”   景伟热情地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侯主任什么时候到茂东看望祝书记的时候,我来作东。”   祝焱是茂东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虽然到茂东时间不长,威信却很高,景伟是南铺区副区长,要想在升一级,祝焱就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因此,他一直在多方寻找接近祝焱的机会,却始终没有突破,谁知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却全不费功夫,居然在研究生班第一支部遇上了祝焱的前任秘书。   “既然是祝焱的秘书,为什么不跟着到茂东,这说明侯卫东并没有得到祝焱的信任。”景伟在热情邀请的同时,心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过,他转念又想:“侯卫东已经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了,如果他与祝焱关系不好,又凭什么当上周昌全的秘书,这小子能当上两位书记的秘书,水平应该可以。”   “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过来。”景伟主动留了侯卫东的电话号码。   在大家谈话的时候,热菜开始不断上传,大家都存了交朋友的心思,喝酒的气氛就很热烈,侯卫东要开车上高速,用高脚杯倒了约二两白酒,无论如何不肯多喝。   酒宴闹到近三点才结束,分手之时,侯卫东向陈再喜发出了邀请:“陈主任,请你到沙州来指导工作。”陈再喜开玩笑道:“我们到哪里去都不是好事,你怎么还欢迎我们。”侯卫东笑道:“纪委其实是并不是整干部,而是为了保护干部,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不管于公于私,都欢迎陈主任到沙州。”   陈再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最近就要到沙州来一趟。”   近期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收到了好几封反映沙州市财政局局长孔正义的检举信,检举内容翔实,真实性很强,纪委副书记廖平同志已经作了批示,陈再喜计划在下个星期就带人到沙州。   侯卫东见郭兰和李俊走出了大厅,快走几步,对李俊和郭兰道:“你们大约准备几点钟回沙州?”   李俊看了看表,道:“我们先到岭西购物街去逛一逛,晚上一起吃晚饭,也可以回沙州吃晚饭。”郭兰感觉到侯卫东心中有事情,便道:“侯卫东,你如果有事就去忙,别管我们。”   这样一来,侯卫东反而觉得不太好,道:“就这样说定了,六点钟,我到购物街来接你们,我到了购物街就给你们打电话。”   郭兰身穿浅白衣半长风衣,头上扎起了马尾巴,与往日短发女郎的形象迥异猛然间,侯卫东觉得这个形象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道:“郭兰,你以前是留长头发吗,我怎么觉得很面熟。”   郭兰心里猛跳了几跳,她故作轻松地道:“我们认识也有五、六年了,早就是熟人。”   李俊眼睛眨巴着,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强的,她早就觉察到郭兰对侯卫东的感觉比较特别,对一般的男同志,郭兰素来很自信很亲和地保持着距离,而在侯卫东面前,郭兰红脸的次数不少,而且,总是装作很冷淡的样子。   这种表现意味着什么,李俊是女人,自然心里很清楚,在心里叹息一声:“郭兰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在婚姻问题上总是不顺。”   李俊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郭兰从初中起就是一头长发,工作以后才留的短发。” 第410章 查案(上)   李俊对郭兰道:“兰兰,你瞪我干什么。”等到侯卫东开着小车走远,郭兰这才嗔怪道:“就你嘴快。”   李俊盯着郭兰看了一会,道:“你有问题,平常都是一幅处变不惊的模样,今天有些反常,特别是在侯卫东面前。”   郭兰撇了撇嘴,道:“我还没有沦落到充当第三者吧。”   数年前,郭兰在沙州学院与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共舞,神差鬼使之中,她居然把头靠在小伙子身上哭了一场,积累多日的情绪这才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哭完以后,没有与小伙子打招呼,她便匆匆地离开了那个小舞厅。   晚上,她亲自动手,将一袭长发干脆利落地剪断,这是“抽慧剑斩情丝”的意思。她原本以为与那个英俊小伙子萍水相逢,经昨天一晚就再也不会相见,谁知她与侯卫东在益杨青干班意外重逢,后来侯卫东还成了她的同事、邻居。   郭兰将那一段历史深埋于内心深处,李俊虽然是她的闺中密友,知道郭兰大部分往事,却并不知道这一次舞厅之缘。   李俊笑了起来,道:“兰兰貌美如花,怎么会嫁不出去,你一定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另一半。”其实,李俊已经瞧出了一些端倪,她只能在心中为郭兰叹息一声。   侯卫东开着车回到了距离李晶楼院约四百米的一处停车场,步行前往李晶所住的小区,一边走着,心里一边在琢磨,“留了长发的郭兰,为什么会变得似曾相识?”   他在脑中搜索了一番,在记忆中,还真没有一位长头发美女的形象。来到了李晶楼上,如一道闪电,侯卫东猛然想起了一事:“当年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遇到过一位神秘的白衣长发女子,郭兰当时正好大学毕业,应该住在学院里,难道那位白衣长发女子居然会是郭兰?”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判断,仔细回想当年那位神秘女子的面容,但是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印象最深的只是一身白衣和一头飘逸长发,另外还有眼泪水打湿衣衫的温润感觉。   “那时郭兰正好失恋。”   “商委的武艺虽然也正在沙州学院,但是武艺骨架子稍大一些,与当时的女孩子有些差异。”   侯卫东越想,越觉得郭兰就是当年那位白衣女子。   到了门口,一阵婴儿啼哭声音传了过来,小丑丑的哭声中气十足,加上他胖胖的小手,给人一种小男子汉的感觉。   这阵哭声将侯卫东脑中的杂念一扫而空,自从有了小丑丑以后,他便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小生命的到来,让侯卫东与李晶的关系发生了质变,以前的是情人关系,现在有了小丑丑作为中间,他便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由情人变成了亲人。   在屋里,李晶抱着小丑丑正在转圈子,见到侯卫东进门,对小丑丑道:“爸爸回来了,喊爸爸。”小丑丑并不买帐,当侯卫东试图去抱他的时候,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李晶温言劝道:“丑丑,这是爸爸,让爸爸抱一抱。”   “小家伙倒有性格。”侯卫东见小丑丑不肯让自己抱,把鼻子凑近,使劲嗅了嗅小丑丑身上的味道,一股独特的香味直冲大脑,让侯卫东很是沉醉。   一家三口在客厅里逗着小丑丑,其乐融融。   小丑丑玩了一会,就开始打哈欠,大姐将其抱回了卧室,侯卫东与李晶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李晶在穿衣镜前扭了扭,道:“老公,我身材恢复不了,怎么办。”侯卫东从身后抱着李晶,在其小腹上抚摸着,道:“你的身材向来很好,现在比以前在丰腴一些,更有女人味道。”李晶头仰在侯卫东胸前,道:“称赞一位不漂亮的女人,就会说有气质,连有气质都说不上,就是有味道。”   两人滚在床上打闹了一会,侯卫东让李晶平趟在床上,将其领口打开,一对比平常更加丰满的乳房迸了出来。   “你这当爸爸的,怎么想跟丑丑争奶吃。”李晶很幸福地平趟在床上。   乳尖上还挂着几滴白色的乳滴,侯卫东也只能看一看,上一次他很好奇地尝了一口看上去很诱人乳汁,结果一口浓浓的腥臭让他几欲呕吐。   闹一会,李晶坐了起来,道:“这两年,煤炭行情还不错,买了煤矿的老板全部赚钱了,现在还能否买到煤矿。”   到了九九年,煤炭行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九九年第二月,侯卫东拿到帐表,被吓了一跳,相较九八年,行情几乎是天天在涨,光是从火佛煤矿上,他一个月就有纯利二十来万。   “煤矿是随时卖得到,关键是价格,这个行情之下,以前卖一百万的煤矿,现在就要卖上千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最好不要在行情高涨期间买煤矿。”   “天下的钱赚不完,既然没有机会,我就不想这事了,精工集团还是以公路建设和房地产为主业,其他的行业就算了。”李晶坐在了桌旁,随手翻了翻精工集团的报表,又道:“老公,以你现在财力,根本不需要在政府机关工作,政府机关太约束人了,没有一点自由,特别是你这种给市委书记当秘书的职位。”   李晶这是有感而发,以往正常上班之时,她忙里忙外,倒没有过于在意侯卫东到岭西的时间,如今生了小丑丑,她在家休养,便想着侯卫东能天天陪在身边。   侯卫东听出了李晶话中的渴望,他默坐了一会,道:“这事以后再说。”   李晶也只是顺口而说,她在怀小丑丑的时候内心深处早就接受了现实,只是侯卫东在身边之时,她还是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早早地吃了晚饭,侯卫东吻别了李晶与小丑丑,步行到停车场,再开车到购物广场接了郭兰和李俊。   郭兰和李俊买了不少衣服,特别是李俊,手里提了五、六个袋子,满脸红通通的,见到侯卫东,李俊快活地道:“你吃晚饭没有,如果没有吃,我们三人一起吃了饭才回去。”   侯卫东此时心思还放在小丑丑身上,他很稳重地笑了笑,道:“我已经吃了饭,你们两人去吃,我在这里等一会。”   李俊笑道:“那你就稍等一会,我和郭兰去吃点混沌,岭西麻油混沌很好吃,你和我们一起吃些。”郭兰道:“李俊,我们回沙州吃饭,别让侯主任久等。”李俊牙尖嘴快,道:“侯主任是领导,领导是公仆,公仆就是要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服务,所以让侯主任等一会不是问题。”   最终,在李俊的坚持之下,郭兰还是和她一起去吃混沌,三人回到沙州之时,刚好是晚上八点。   第二天,当马波将小车开到新月楼的院落之时,生活又按照原有轨道继续运行,侯卫东将李晶、小丑丑暂时忘掉,精神抖擞地去接周昌全,远远地看到了周昌全所在的楼房,他忽然又想起了李晶所说的话,暗道:“其实我真的可以激流勇退。”   闪出了这个念头,侯卫东马上又想起几年前在检察院被折磨的经历,自嘲地道:“我这点钱算什么,以后等钱多得能当政协副主席之时,再说退休的事情。”   沙州虽然是岭西的工业强市,由于地处内陆,仍然有很强的官本位思想,企业发展好了,一般就会考虑进入人大或是政协,有了红顶子,才能称得上有权有势,否则就是富而不贵。   侯卫东若从官场全身而退,不过就是煤矿石场老板,在沙州还算不上角色,进政协当一般委员有可能,可是要当政协常委或是政协副主席就绝不可能。   周昌全脸色不是太好,绷着脸上了车,马波与侯卫东相互对视一眼,都很知趣地安静了下来。   到了办公室,周昌全才道:“你请济书记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走出办公室之时,侯卫东猛地想起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说过的话,暗道:“莫非是陈再喜要下来,是哪一位领导犯了事,难怪周书记脸色不对。”   纪委书记济道林早有准备,不等到侯卫东说明来意,便拿起笔记本和一个文件夹子,站起身来。   “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陈再喜是老纪检,水平不错,他负责沙州市这一方面的工作,十点到达沙州。”济道林随后又简要讲了讲案子的情况。   侯卫东听得真切,这一次陈再喜到沙州是调查财政局长孔正义的事情。   周昌全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孔正义是多年的财政局长,如果确实做了这些事情,那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纪委按规定办理就行了。”   济道林道:“我建议在小招待所接待陈再喜,那里隐蔽一些,影响面小一些。”   “行,就安排在小招。”周昌全补充了一句:“中午吃饭,我参加。” 第411章 查案(中)   侯卫东认识孔正东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跟着祝焱一起到财税宾馆打脾,刚上楼梯,正见到孔正东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一位手下,当时他并不知道被训斥者身份,后来才知道那位身材高大很没有面子的财政局干部居然是副局长。   这事给当时的侯卫东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成为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以后,每次与孔正东见面,虽然孔正东都客气得紧,让人如沐春风,可是第一次留下来的印象很深刻,侯卫东对他始终存了三分戒心。   得知陈再喜是来调查孔正义的事情,侯卫东还真没有觉得奇怪,暗道:“大凡媚上者多傲下,孔正义出事是迟早之事。”   他知道孔正义、方检察长以及黄子堤等人都是周昌全的嫡系,在整理文件的时候,偷偷观察周昌全,只见周昌全如没事人一般,戴着老花镜子,细细地读着今天上午才送过去的几份比较重要的报告。   十点,步海云匆匆走了进来,在新成立的四大班子搬迁领导小组中,周昌全是组长,刘兵、黄子堤、步海云是副组长,步海云同时还兼任着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实际上,四大领导搬迁工程就是由市委常委会决策,步海云具体实施。   步海云从建委副主任到建委主任,迁至副市长,然后是常务副市长,都是在周昌全的关照下实现的,他和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   谈到十一点,步海云这才离开了办公室,周昌全站起身,在办公室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安排侯卫东道:“给济书记打电话,我们马上就去小招。”   进了小招,不等济道林介绍,周昌全就伸出手,道:“陈主任,一别三年,你风采依旧。”陈再喜握着周昌全的手,使劲摇了摇,道:“我们第一纪检监察室联系沙州,平时来得少了,这是周书记对我的批评。”周昌全“呵、呵”笑道:“上级领导不来是对我们放心,来了是对我们的关心。”   略作寒暄,众人便进了小招一号楼。   陈再喜头发略秃,在春日阳光下闪闪发亮,侯卫东站在周昌全身后,看到陈再喜头顶上的闪光,觉得有几分喜剧色彩,只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也将脸绷得很紧,用目光与陈再喜微微示意。   相对于邻近茂东市的官场地震,沙州算得上风平浪静,昨天晚上听了济道林汇报的案情,周昌全直觉是第一纪检监察室大题小作:“堂堂地级市财政局长,手里过的资金都是以亿为单位,只要不朝腰包里放,出差多用些钱,实在是小事一桩。”   正式座谈开始以后,陈再喜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很严肃,道:“近期省纪委收到数封检举信,内容是关于沙州市财政局长孔正义收受贿赂之事,纪委副书记廖平同志专门作了批示,由第一纪检监察室负责调查此事,我先读一读廖平同志的批示。”   等到第一纪检监察室的副主任介绍了案情以后,济道林不慌不忙地道:“第一,市纪委全力配合第一纪检监察室办理此案,市纪委抽调纪委副书记钟洋配合陈主任开展工作;第二,从这封检举信反映的内容来看,总体数额不大,而且只有汽修厂一事属于受赌情节,我的想法是暂时不对孔正义进行直接调查,也不采用双规等手段,主要采用外围调查的方式,这样有利于沙州市的稳定。”   当济道林发言完毕,陈再喜道:“周书记,请你指示?”   周昌全道:“对于腐败变质的干部,市委态度鲜明,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他略为停顿,又道:“但是,也不能仅凭几封检举信就对重要干部采取措施,毕竟信件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得到其他证据对其提供佐证,我同意济书记的意见,先由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与沙州市纪委组成联合调查组,进行秘密调查,如果得到确凿证据,可以立刻采取行动,我的意见仅作参与,具体措施以省纪委领导说了算。”   此时,陈再喜就得知了沙州市委的准确态度,他暗自纳闷道:“这种检举信多得很,一般情况下让沙州纪委调查就行了,实在没有必要让我们亲自到沙州来一趟,廖书记真是小题大作,他也是老纪检了,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不合常规的安排?”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只是领导安排了,他就只得执行。   “周书记,济书记,感谢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我先谈谈具体的措施,一是到财政局查帐,具体名目就由济书记来出,二是找顺发汽车厂谈话,同时清查汽车厂的帐目,这两个小组同时进行,待结果出来以后,根据结果来安排下一步的工作进展。”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济书记,就请你亲自挂帅,配合陈主任搞好调查,这是对省委负责,更是对沙州全市人民负责。”   陈再喜在省纪委办了许多大案子,这等小案子让他原本兴趣不大,与沙州市委主要领导交换意见以后,大家便开始闲聊。   吃过午饭,侯卫东陪着周昌全离开小招待所,离开了小招,周昌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语重心长地侯卫东道:“小侯,当领导就重要的是什么?”   侯卫东还在思索这时,周昌全将答案说了出来,“是廉洁,中高级领导只要在经济上不犯错误,基本上就是打不倒的,孔正义,堂堂的财政局长,如果真是贪这些小钱,太没有眼光,也太不值得,你以后当了干部,一定要记得我今天给你说过的话。”   “周书记放心,我绝对不会在经济上犯错误。”   侯卫东说这话底气很足,他如今是副处级,工资有一千零一百多一点,可是他以母亲的名义开有石场、煤矿,还在精工集团有股份,因此他不用贪污受赌也能保持着相当的生活水准,自然不会贪图小钱。   周昌全也不多说,走到小招前院,突然感叹了一句,“当官也不容易,耗费心血多,还得随时提防有暗箭中伤,我的两个儿子,坚决不充许他们从政,安安心心搞技术。”   侯卫东听见周昌全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对孔正义比较维护,心里琢磨道:“有没有必要暗中给孔正义通一通消息?”   当然,这个事只能暗中琢磨,暗中领会周昌全的意图,如果出言询问,则会犯忌。   跟着周昌全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还没有做出最后决断。   晚上下班,侯卫东将周昌全送回了家,到了新月楼门前,同平常一样,与马波挥手告别,刚走到中庭,从小区花园旁的木椅子上,走出来一个人,喊了一声“侯主任。”   站在花园旁的人正是财政局长孔正义,此时他没有带随从,一个人站在一颗浓密的从杨树下面,正对着侯卫东挥手。   见到孔正义,侯卫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图,脑袋里紧急思索了一遍,想好了对策。   果然,孔正义开口就问道:“侯主任,是不是省纪委派人来查我?查我什么事情?”   侯卫东很严肃地反问道:“谁说的?”看着孔正义的神态,他心想:“孔正义消息真是灵通,也不知谁给他说的。”   孔正义脸色灰白,此时的他没有当财政局长的威势,站在树荫下就如在树下休闲的寻常人,道:“这是有人存心陷害,我在沙州当财政局长,经手的钱都是以亿来计算,要找点茬实在太容易了,我知道是谁写的检举信。”   他低声问道:“不知周书记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想了想,很艺术地回答道:“两句话,八个字,一是认真调查,证据说话,二是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孔正义慢慢品了品这八个字的意义,再问:“省纪委是哪一位同志带队?住在哪里?”   侯卫东见孔正义有着刨根问底的劲头,心里有些不悦,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恐怕要问济书记。”   他为了将周昌全暗中回护的意思讲清楚,解释道:“八个字的核心是以证据说话,现在一切按法律来办事,证据才能说明问题,只要没有证据,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有证据,想赖也赖不掉,明白吗。”他就差说出将“证据毁掉”这四个字了。   孔正义见侯卫东口风甚严,就道:“侯主任,谢谢你,有什么事情请及时通知我,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两人握手告别,侯卫东上楼。   孔正义亦回到了家中。   孔正义将藏在身上的录音机打开,将今天的录音重新听了一遍,前面三段已听得烂熟,他就直接跳过,最后一段是与侯卫东的对话,听了一会,孔正义骂道:“侯卫东真他妈的狡猾,说了半天,居然没有一点话落下了把柄。” 第412章 查案(下)   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忐忑不安的孔正义不断地听磁带,多次听到侯卫东所说“有证据,想赖也赖不掉,明白吗”时,他终于是若有所悟:“侯卫东其实将周昌全的态度说得很清楚,认真调查,证据说话,严惩不贷,决不姑息,其实关键还是前八个字,只要没有证据,就万事大吉。”   “这个侯卫东年纪轻轻,心机真他妈的深,终究要成大器,他妈的。”孔正义想着侯卫东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将那封复印的检举信拿了出来,又研究读了一番,确信自己将所有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这才暗自放下心来。   一个人关在书房,他从隐藏处拿出一把普通的防盗门钥匙,这是他另一套房子的钥匙,也是他最大的秘密,当了这么多年的财政局长,也有不少积蓄,他不敢将这些积蓄放在家中,而是用一张外地的身份证买了一套住房,专门存放这些积蓄。   这个秘密,连他老婆也不知道。   将钥匙放好,孔正义在书房里转来转去,慢慢变得咬牙切齿,甚至有些目露凶光,“梁朝,你他妈的太过份了,我跟你没完。”   与孔正义在新月楼中堂分手以后,侯卫东快步回到了新月楼家中,他几步来到了阳台,将阳台的灯光关掉,将自己隐身在黑暗处,观察着楼下的动静,他家的阳台视线很好,能看到大门外很远的地方。   矮小而微胖的孔正义新月楼外面行走着,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此时的他,没有了当财政局长的豪气,和普通的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中年人模样相差不多,就在街道上孤零零走着,失去了随从的官员,和普通人有着同样的背影。   走了两三百米,他在一辆普通桑塔纳车前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左右,这才进了小车。   在卧室里,小佳大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杂志,却没有看,有一句无一句地与母亲陈庆蓉说着话。   新月楼的房子是三室一厅,为了照顾小佳,陈庆蓉和张远征就搬到了新月楼,以方便照顾小佳。   陈庆蓉将家里以前的旧裤子剪开,为即将出生的小宝贝做尿布,“还是这种用过的棉布才好,小孩的皮肤嫩,一定要用软的。”   小佳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快乐的表情,道:“现在大家都用尿不湿,都很好的,用布尿布太麻烦了。”   陈庆蓉不容置疑地道:“这事你不懂,我从来不信尿不湿,尿水整夜都兜在小孩的屁股上,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这样兜久了,小孩的皮肤肯定受不了。”   “听用过的朋友说,用了尿不湿,小孩睡眠要好一些,有利于成长。”   “这些都是骗钱的玩意。”   小佳知道母亲素来执拗,也不多劝,反正尿布用了几千年,大家都用得好好的,也没有出了什么事情,就继续传统吧。   陈庆蓉剪了一会棉布,道:“以后有了小孩子,家里的事情就比以前多得多,卫东平时回来也不做家务,天天钻到书房里,他就是坐坐办公室,肯定没有你爸爸上班时辛苦,当年我们生你的时候,没有请人,就我们两口带小孩子,那时你爸别提多勤快了,回家把用肥皂一洗手,就开始煮饭。”   小佳对于母亲的唠叨是哭笑不得,道:“妈,你怎么还是这种脑筋,卫东每天忙得脚跟翻到脚背上,回家有时还得写稿子,家务事本身就不多,何必让他来做。”   在工厂家属院里,素来多彪悍的女工人,她们在工厂里顶得上男人的角色,在家里更是占据了绝对地位,陈庆蓉并不是一线的工人,当采购时走南闯北,见识也有,只是在工厂的家属院住久了,看惯了女人声音大男人声音小的场景,对于张小佳和侯卫东的关系便有了隐隐的担心。   一来担心女婿不做事,家务事全让女儿一个人做,会累得女儿,特别是有了小孩以后,家务事猛然增多,陈庆蓉就想让侯卫东来分担家务。二来女儿太温顺,看样子恐怕管不了侯卫东,她准备给小佳鼓鼓劲,让女儿也慢慢地管着女婿,什么事情只要形成了习惯就好办了。   陈庆蓉剪了一会棉布,道:“以后有了小孩子,家里的事情就比以前多得多,卫东平时回来也不做家务,天天钻到书房里,他就是坐坐办公室,肯定没有你爸爸上班时辛苦,当年我们生你的时候,没有请人,就我们两口带小孩子,那时你爸别提多勤快了,回家把用肥皂一洗手,就开始煮饭。”   小佳对于母亲的唠叨是哭笑不得,道:“妈,你怎么还是这种脑筋,卫东每天忙得脚跟翻到脚背上,回家有时还得写稿子,家务事本身就不多,何必让他来做。”   在工厂家属院里,素来多彪悍的女工人,她们在工厂里顶得上男人的角色,在家里更是占据了绝对地位,陈庆蓉并不是一线的工人,当采购时走南闯北,见识也有,只是在工厂的家属院住久了,看惯了女人声音大男人声音小的场景,对于张小佳和侯卫东的关系便有了隐隐的担心。   一来担心女婿不做事,家务事全让女儿一个人做,会累得女儿,特别是有了小孩以后,家务事猛然增多,陈庆蓉就想让侯卫东来分担家务。二来女儿太温顺,看样子恐怕管不了侯卫东,她准备给小佳鼓鼓劲,让女儿也慢慢地管着女婿,什么事情只要形成习惯就好办了。   侯卫东在阳台上偷窥完毕,走到客厅,正准备回书房看一看宣传部给周昌全准备的讲话稿,陈庆蓉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些棉布,她看了看餐桌上摆放着碗筷,对侯卫东笑道:“卫东,我在给小孩做尿布,手里不方便,你洗洗碗,行吧。”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长期在外面应酬,在家里吃晚饭的时间微乎其微,难得有时间回家吃饭,再加上小佳一直提倡晚上少吃饭,因此每晚都很简单,侯卫东基本上没有洗过碗。   今天他在外面吃了晚饭,没有想到家里并没有洗碗,听到岳母吩咐,稍一楞神,就笑着挽袖子,道:“妈,你辛苦了,现在市面上有现成的尿不湿,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陈庆蓉趁着这个机会,将刚才说过的那一番话讲给了侯卫东,在岭西,李晶给小丑丑就粹用的尿不湿,一张传统尿布都没有用,当然,她用的尿不湿都是超薄超贵的型号,效果还是不错。   当然,侯卫东不能拿这个来举例,他挽着袖子,动作麻利地将饭碗收进了厨房,在上青林数年时间,他很多时间都是自己弄饭吃,对于家务事情并不陌生,只是在沙州与小佳团聚以后,他才基本上不做家务事。   小佳腆着肚子,站在厨房门口,侯卫东正在哗哗放水洗碗,扭头道:“别进来,地滑。”小佳站在门口看着侯卫东做事,很有兴趣地道:“在我的记忆中,你就没怎么洗过碗,现在看起来动作还算麻利,不算是酒囊饭袋。”   等侯卫东洗了碗回到了书房,小佳腰有些酸,就趟在床上休息,陈庆蓉坐在床边,拆了一些线子手套,飞快地给小家伙打背心,她打惯了手衣,双手如飞,看着小佳眼花缭乱。   “对男人要关心,但是也要严加管理,男人就和小孩子差不多,三天不管就要上房揭瓦。”陈庆蓉顺利指挥侯卫东洗了碗,就坐在小佳床前给她言传身教。   小佳道:“爸在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陈庆蓉道:“你爸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们这一批老工人离开工厂以后,许多技术活就无法做了,厂里决定返聘一些技术骨干回厂里,你爸闲着难受,今天朱言兵厂长给他打了电话,他就回厂里去了,昨天给卫东说了这事,他也没觉得挺好。”   到了九点钟,张远征才从厂里回来,他今天与好几个一起退休的老朋友见了面,朱言兵亲自作陪,在厂食堂吃饭,有厂长作陪,几个老家伙自觉很有面子,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些。   进了屋,张远征满脸通红,大声宣布道:“从明天起我又要回厂里上班了,担任第五车间的技术顾问。”   陈庆蓉见老伴醉得站不稳,气狠狠地道:“喝不下马尿,就少喝一些,别在这里出洋相。”   张远征脸红红的,他只是想笑,手舞足蹈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学技术,好高骛远,想当年我们当学徒那一会,天天跟着师傅身后,抓住一切机会学技术,现在到好,师傅苦口婆心地教,他还不愿意学。”   他们这一代工人,无论是什么工种,都是以技术为荣,一个技术好的师傅,在厂里是很受尊重的,而进入了九十年代,不少企业破产,甭管有无技术,大家统统下岗,这直接影响了一代人,所以,许多厂里的年轻人并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学技术,有许多技术含量高的活,厂里不得不请老师傅回厂。   陈庆蓉知道张远征酒量浅,见他站立不稳的样子,知道其已大醉了,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就准备将其扶进屋里,刚走两步,张远征只觉肠胃一阵排山倒海,他根本控制不住,就在客厅里吐成了天女散花。   侯卫东正在修改宣传部的稿子,他这种级别的秘书,其实很少写稿子了,需要哪个部门的材料,自然会有相关部门先写好底稿,他再根据周昌全的习惯、口味和特殊要求进行增添,明天周昌全要在宣传工作会上作一个讲话,宣传部门专门由一位副部长负责给材实把关,这篇讲话稿子质量很高,基本上不需要进行大的修改,侯卫东的主要工作是往里面加上一点周昌全特色的词句。   听到外面的动静,侯卫东赶紧出来,恰好看到了张远征呕吐,他是见惯了喝醉酒的呕吐物,虽然觉得臭,但是还可以忍受,就道:“爸,我扶你到卫生间,要吐就吐干净。”   同样站在门口的小佳,猛然间闻到一阵酒臭,一捂嘴巴,差一点也吐了出来,赶紧就回到屋里。   陈庆蓉无可奈何道:“卫东,你帮着把这收拾一下,我扶你爸爸进屋休息。”   等到陈庆蓉将张远征扶进了寝室,侯卫东连忙拿了扫把,开始清理客厅里这一堆带着酒味的呕吐物,闻着酒味,他暗道:“今天喝的酒还不错,绝对在五十块钱一瓶。”他是支持张远征返聘回厂,不管朱言兵有无其他目的,张远征返聘回厂以后,他的生活至少在这期间会充满了阳光。   男人不怕事情多,就怕成天没有事情做,如果每天都在说“忙啊”、“累啊”的人,其实这话语间就带着些骄傲。   正在打扫客厅,陈庆蓉就气冲冲地走出来,口里道:“这个老头,什么年纪了,还以为自己三十岁。”又对小佳道:“小佳,家里有没有绿豆,给你爸煮点绿豆汤醒酒。”   小佳站在门口,用手捂着鼻子,道:“家里的绿豆放得太久,早就拿出去扔了。”   侯卫东没有等着陈庆蓉安排,主动道:“我去买。”陈庆蓉觉得不太好,道:“算了,这么晚了,商店都关门了,哪里去买绿豆。”侯卫东还是转身披上外套,道:“我开车去转一转,应该能找到。”   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店买到了绿豆,回到家里,陈庆蓉就开始煮解酒的绿豆汤,经过这番折腾,等到侯卫东坐回书房,刚才的思路彻底被打断,抽了枝烟,喝了茶,这才渐渐找到刚才的感觉。   要结束的时候,小佳走进了书房,侯卫东道:“远点,电脑有幅射,别靠近。”小佳噗嗤笑了起来,“没有这么严重吧,在机关里,怀孕的女同志一样在用电脑。”   “宁可小心一万次,不能有任何疏漏。”侯卫东想着小丑丑的模样,更加紧持他的观点。   小佳还是很听话,她退后几步,站在门口,并不赞成母亲的观点,可是想到小孩出生以后诸多杂事,便感到有些的抱歉,“以后有了小孩,恐怕对你的工作有些影响。”   侯卫东倒有些诧异,道:“你怎么这样说,小孩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为他服务,是责任,也是我的义务,我高兴还来不及。” 第413章 敏感(上)   侯卫东见小佳站在门口,就道:“你先回寝室,我把稿子看完就过来,这是明天下午周书记要用的稿子。”   小佳回到寝室,又觉得无聊,侯卫东在寝室里实行了清空运动,除了手电筒和台灯,其他家用电器统统搬出了寝室,免得电磁幅射对母子有影响。   侯卫东对于此事很执拗也很认真,这让小佳感觉很好,只是,房间里只剩下手电筒和台灯,未免有些无聊,小佳靠在床上,不一会,倦意又来了。   正在迷糊间,侯卫东走了进来,小佳睁开眼睛,道:“陪我说会话。”侯卫东就躺在小佳身旁,道:“朱言兵把爸弄回厂里,他是确实需要技术力量,还是别有企图。”小佳道:“能有多大的企图,再说,他即使留有什么心眼,也是为了厂里好,支持支持又有何妨。”   “以后别人朝家里送钱,我们一定不能收,吃人口短,拿人手软。”侯卫东想着孔正义站在树林下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开始告诫起小佳。   小佳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话等你当了一把手再说不迟,目前为止,基本上没有人到家里来行赌。”   侯卫东问道:“记得今天春节,我收了不少红包,一共有多少?”在春节期间,沙州有头有脸的单位都要找准机会给个红包,这属于灰色收入地带,作为市委办副主任,红包在一般情况之下是五百元,大方一点,也给一千元,侯卫东只记得收了不少,并不在意红包钱有多少,回家以后,就统统交给了小佳。   小佳捂着嘴笑道:“我猜一猜收了多少?”她当过办公室主任,也送过不少红包,这种灰色地带的钱比较安全,并不需要担心。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清理过。”侯卫东回想了一下所收红包,道:“可能有一、两万吧。”   小佳凑到他耳朵边,这:“总共有五万六千。”   侯卫东吃了一惊,他现在月工资加上电话等几样补贴也就一千多元,一年正式的收入不会超过一万五,春节收的红包略等于四年工资,“这个未免太多了。”   小佳当过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也送过不少红包,对此亦有深切体会,道:“发红包是灰色收入,更是典型的看人下菜碟,一般人没有这么多,大家给你送红包,是看到周书记的面子上,如果你不是周书记的专职秘书,仍然担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恐怕这个红包也要少三分之二,如是你只是市委办一般工作人员,红包恐怕只有现在几十分之一。”   小佳又道:“建委给你的信封里装了两千块,这个红包等同于市政府秘书长级别,那一年我给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送红包,也只送了两千。在政法委、党工委、团委、妇联这些部门,恐怕就没有几个红包,还有很多无职无权的干部,根本就收不到红包,同样在机关,同样进出一个大院子,相差何止百倍,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这种年终红包现象,在沙州甚至在岭西都比较普遍,当然,能得到体制外红包的人,都是领导和职权部门要害人物,水至清则无鱼,周昌全知道这个情况只要大家不超出标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太认真。   此现象有历史传承,在封建王朝素来是给官员的薪水不高,明代相当于地厅级官员的月工资按实物折算也不过一千多块,而他们还得负责发放手下师爷、长随的工资,所以就有冰敬、炭敬之类,这个传统遗留下来,就形成了过年节的红包。   侯卫东收入颇丰,不太在意这些红包,想了想大部分普通机关干部,不由得感叹道:“现在网格上对干部意见很大,其实绝大部分干部都无职无权,资源集中在了少数人手中,多数干部收入很低,只是名声好听一些,收入稳定一些。”   “不过,我如果不收这些红包,恐怕又会成为异类,反而不利于我开展工作。”   再次感叹一番,侯卫东对小佳道:“这钱你就收着,随你怎么用,不过,除了这种灰色收入,有人如果给家里送钱,你一律不许收,我们不缺钱,千万不要因小事而乱大谋。”   到家里来看望小佳的同事挺多,小佳的消息亦不闭塞,她道:“沙州流传一封检举信,是针对财政局孔正义的,你听说过没有?”   侯卫东将脸贴着小佳隆起的肚子,感受着肚皮里小家伙的运动节奏,口里道:“有这么一回事情,八分钱一封信,谁不会寄,不必太当真。”   又道:“我的身份特殊,你别去传这些话,同事们议论,你听着就行了,如果你也跟着说,传到某些别有用心人的耳朵里,恐怕要造起事端。”   小佳故意撇了撇嘴,道:“你以为你是明星,走到哪里都有花边新闻。”嘴上虽然这样说,她也明白,老公所处的位置敏感,盯的人着实不少,有些话确实不能乱说。   省纪检监察一室到达沙州的消息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可是地上消息就如游荡在四野的风,总是无孔不入,当然,大部分传说都是失真,更有甚者传出了沙州市主要领导涉嫌其中的夸张传言,而人们总是对最夸张的传言津津乐道。   第四天上午,陈再喜与济道林一起来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在办公室里与客人见面,通常不会离开办公桌,今天却破例起身,三人就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如老朋友一样聊天,侯卫东给三人泡了铁观音,便拿了笔记本坐在一旁。   正式谈问题之时,陈再喜挺直了腰身,打开笔记本,道:“通过调查,检举信上反映的问题与事实有较大出入。”   “第一个虚列支出问题,九六年十二月,孔正义确实让出纳为其办了一张信用卡,存入六万元,后来用五万元发票来冲帐,另外剩余的一万元在四个月后冲帐,没有什么问题。”   “九七年五月,到欧州考察,借走现金三万,后来报销了六万块,这六万块钱也符合报销手续。”   “第二是受赌七万元的事情,查无实据,汽修厂当事人否认了此事。”   “第三是新房装修的报帐问题,去年财政局大楼进行了部分装修,帐册正常。”   “第四是收受拜年钱问题,查无实据。”   周昌全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小口,等着陈再喜的下文。   陈再喜正颜道:“虽然孔正义同志没有检举信中所指出的违法违纪行为,可是我们调查中,也发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比如大吃大喝、大手大脚,信用卡上的六万元,其中有四万元是用于吃喝,虽然都有经办人、分管领导签字,手续是全了,可是这个吃喝的数字未免太大了。”   “还有财政局的装修,虽然外表看起来和大众办公家俱相差不大,但是全部都是名牌,价值不菲。”   ……   陈再喜讲完具体情况,总结道:“以上例举的几个问题虽然还不至于纪律处分,但是这个苗头值得注意,此情况廖平副书记作了汇报,这也是他的意见。”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最好的部门,在物质匮乏的时代,粮食、食品、供销社等等部门是最热门的,改革开放以后,物质短缺成了历史,这个时代最缺的是资金,管钱的部门如银行、财政局、税务局便炙手可热,每一个地区,最巍峨最富丽堂皇的建筑绝对是这三个部门。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财政局用钱素来大手大脚,这是岭西全省的通例,省财政厅当然也不例外。   周昌全深悟其中三味,他自然同意陈再喜代表省纪委指出的问题,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济道林见火候差不多了,道:“正事谈完,我有一个提议,沙州新开发出来一处大温泉,陈主任去泡泡澡,洗去四天来的劳累。”   陈再喜任务完成,浑身轻松,爽快地答应了济道林的提议。   “小侯,你是陈主任的同学,今天就交给这个任务,去陪同陈主任泡澡,泡了澡,中午回小招用餐。”周昌全临行前又把任务交待给侯卫东。   温泉位于南部新区,名为脱尘,倒有些意思,前年动工,四月二十日才正式开业。   等济道林一行来到了脱尘温泉,南部新区主任高健和温泉的老总早已等候在此,高健殷勤地道:“济书记,这是温泉的水总。”   脱尘温泉的老总姓水名平,叫水平,俗称水总,济道林早就听说了他的大名,道:“水总,久闻大名,你这名字取得好啊。”   水平架着幅金丝眼镜,很文气,笑道:“济书记,名字是祖先血脉的符号,我自己没有办法选择。”他风度翩翩地走在前面,陪在济道林和陈再喜等人,道:“贵宾池已经准备好了,各位领导请。”   高健与侯卫东已混得很熟了,他将袖子挽起来,道:“兄弟,你看我这皮肤,有什么不同?”见侯卫东未瞧出异样,高健道:“脱尘温泉开业以后,我天天陪着各方大员来洗澡,身上的皮肤全部洗白了。”   “哎,都说泡温泉是享受,可是让你一天晚上泡两次甚至三次,任谁都受不了。”高健抱怨了几句,指了指外面的露天大池子,道:“粟部长带着省委组织部几位处长在里面泡澡,我实在不想泡了,只是把午餐准备好了,就不下水了。”   贵宾池子其实就是一个屋子关着一池子水,这个池子比外面要小得多,里面供应着饮料,设施也比外面高档,但是在屋里关着,空气并不如外面的大池子。   济道林已经带家人悄悄来泡过一澡,他受不了屋里压抑的环境,道:“外面的大池子其实不错,比这屋里更加接近自然。”   大家也就移师外面更加天然的大池子,这个池子号称岭西第一大池,比蓝球场子还稍大一些,大池子边水雾缭绕,热气腾腾,虽然是大白天,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觉。   换了衣服,众人如鱼儿一般下了水,济道林陪着陈再喜找了一个角落说话,侯卫东见池子里的水约有一米三、四,以前在沙州学院学习之时,他练得一身好水性,此时就忍不住在游了几圈,自由泳、蛙泳、仰泳,转换着姿势,在水雾中扑腾,倒也畅快。   “卫东,泳得不错。”   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粟明俊陪着两个男子正斜靠在水边,当济道林一行走进之时,他已经认了出来,只是正陪着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就没有立刻过去打招呼。   侯卫东来到粟明俊身旁,互相介绍以后,他便停下来,将身体沉入温泉中,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   一边聊着,他一边随意地四处张望。   雾气之中,郭兰正陪着省委组织部的两个女同志在另一个角落。 第414章 敏感(中)   侯卫东把头浮在温泉水面上,与粟明俊聊着天,顺便在水雾中偷看了如七仙女般的郭兰。   他有陪陈再喜的任务,不便久呆,聊了几句,便朝着济道林、陈再喜所在的角落游去,随后,他不再独自游泳,与济道林、陈再喜等人泡在池里,享受着初夏的温泉。   过了一会,粟明俊过来又与济道林打了招呼,组织部的一行人陆续从水中起来。郭兰和省委组织部两位女同志亦从温泉里起身,沿着池子的另一起如模特一般朝换衣间走去。   侯卫东认识郭兰已有数年,平常她的穿着打扮是素雅中微带着保守,此时在脱尘温泉,她去掉了外套,皮肤在水雾中呈象牙色,穿着淡兰色的游泳衣,苗条而修长展现在侯卫东眼前,从侧面看,胸脯并不太大,却也不小,很精致,从后面看,腰枝很细,形成了一条优美孤线。   尽管穿着游泳衣,仍然是含蓄而不张扬,宁静而不喧嚣。   侯卫东假意享受着阳光,眼光却如红外线导弹一般追随着郭兰的身影,小佳处于怀孕后期,李晶正在哺乳,段英已断了联系,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性生活了,此时猛然间见到郭兰盈盈一握的腰身,不禁有些喉头发紧。   很快,三位女子的身影消失在缭绕的水雾之中,侯卫东甚至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走了女人,可是还有阳光、温泉和春风,聊了一些与官场无关的话题,轻松而愉快,到了十一点二十分,济道林一行这才从温泉中起身,前往小招待所。   午餐之时,由于调查组已经作出了“查无实据”的基本结论,因此大家都没有心理负担,宾主言谈甚欢,其乐融融。   下午,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陈再喜率队回到了岭西,刚进入市区,陈再喜就接到了省纪委廖平副书记打来的电话:“陈主任,你在哪里,回来了,好,那你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要听一听具体的情况。”   放下电话,原本心情轻松的陈再喜又有些纳闷,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钟书记对这个小案子这么看重。”陈再喜原本想回家休息,接到了廖平电话,就不便耽误,直接将车开到了省委。   稍作寒暄,廖平就言归正传,道:“你仔细谈一谈调查的详细过程。”   陈再喜不知廖平是何意,理了理思路,就将这几天调查情况一一道来。   廖平不动声色地问道:“在沙州,除了周昌全、济道林,还有谁知道此事?”   “沙州市纪委副书记钟洋、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侯卫东,他们两人一直参与了此事。”   “你们这次调查有什么感觉,只谈感觉,不必有明确的证据?”   陈再喜道:“这一次调查第一纪检监察室抽调的是精兵强将,依据检举信的提示,我们查得很彻底,确实没有发现违纪行为,当然,在沙州财政局存在着超标配车配备办公用品以及生活费过高等不良现象。”   廖平再问:“检举人说得这么清楚,这封信写得如此程度,估计是沙州财政局内部人所为,我个人感觉真实性很高。”   听廖平如此说,陈再喜就有些不高兴,道:“我们检查组是凭证据说话,至少从帐面上确实没有问题。”   廖平听出了陈再喜隐隐的不满,笑道:“我只是谈个人感觉,当然,一切用证据说话。”他又仔细地询问了陈再喜查案的细节,特别是周昌全和刘兵两人的态度,“沙州两位主要领导,周昌全和刘兵,对此事是什么态度,他们说过什么话?在接待工作上如何操作?”   “我在沙州五天,与市长刘兵没有见过面,都是由周昌全参与接待。”   陈再喜又解释道:“我们到沙州之时,就与周昌全见过面,特意交待要保密,所以政府那一边就没有接触,是由沙州纪委副书记钟洋帮着协调,钟洋是老纪委,协助省纪委办了不少案子,应该能够信任。”   整整聊了一个半小时,陈再喜这才离开了省纪委廖平办公室,廖平同志略为反常的行为让他若有所悟,省纪委高层已经盯上的沙州,或许,追查此信只是一个试探性动作,作为老纪委,他也没有询问廖平的真实意思,只是有问必答,毫不保留。   廖平在办公室整理了一会思路,又将跟随陈再喜的另一位不起眼的小江同志叫到了办公室,小江汇报以报,他从铁皮柜里取出了一份没有封面的档案,来到了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办公室。   进门之后,他特意关上了办公室大门。   高祥林是从九六年从邻省调来,九七年查处了省交通厅的窝案,九八年将茂云地区查了一个底朝天,引发了茂云地区官场大地震,三年查两个大案,让这位年近六十的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声名大振,一时之间在岭西被尊称了“白包公”,白指其肤白,包公是指其办案之时雷厉风行,令贪官纷纷落马。   “怎么样,有收获吗?”   廖平在皮沙发上挪了挪屁股,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这才道:“高书记,你还真是料事如神,那些帐目做平了,孔正义的关系网果然深厚。”   高祥林很自信地笑了笑,道:“你要认识到办理此案的难度,孔正义虽然只是正处干部,但是他当了多年的财政局长,关系网结得很深,上上下下都有看不见的关系网,可谓牵一发动全身,我们纪检干部不仅要敢于办事,更要会办事,否则打蛇不死反而被蛇咬。”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虚点两下,道:“当纪检干部必须具备两要,一是眼光要准,二是下手要狠,眼光准即能发现腐败分子,同时又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下手要狠就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腐败分子没有喘息的机会,因此,在我们决心没有下够证据不太充分之前,就没有必要让陈再喜知道孔正义的其他事情。”   这一次到沙州,按理说也很隐蔽,却仍然让孔正义将以前查实的帐册改掉,这让廖平对高祥林心服口服,他掰着指头算了算,“陈再喜这次下去,沙州市方面知道情况的就只有两位主要领导、纪委正副书记,还加上市委办副主任,这五位同志说不定就有人与孔正义通风报信。”   高祥林摇头道:“不见得,这封检举信范围很广,凭孔正义的关系网,肯定会提前得知消息。只是从这次试探的情况看,周昌全是要保孔正义的,刘兵倒与孔正义关系一般,这与我们掌握的情况一致,下一步开展工作就能避开一些环节。”   廖平继续汇报道:“这次借着查检举信,小江按照事前交待的任务,调出了财政局的收入支出凭证、往来帐目以及银行存款,还真发现一些问题。”   小江并不是第一纪检监察室的人,这一次查案子,涉及财务比较多,临行前,廖平以此为借口,特意将精通财务的小江加入到这个小组中,这种临时成立小组的事情在省纪委很平常,陈再喜也不会觉得有异常。